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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送上了。
大家谢了又谢。
老爷觉得只要有了他那寿酒寿文二色,其余也不过未能兔俗,聊复尔尔而已。
一时交代完毕,邓九公又请安老爷到他那
见外面也有个小小的园子,也有两处坐落。
那地势局面,就比褚一官住的那个东庄儿宽敞多了。
到了西边,他那个演武厅,便是他说的和海马周三赌赛的那个地方。
安老爷看了看,见当中五间大厅,接着大厦,果然好一个宽敞所在。
见院子里,正在那里搭天棚,安戏台,预备他寿期祝贺,闹闹吵吵,忙成一处。
邓九公又去应酬了一番程相公,便照旧让安老爷来到正房。
褚大娘子已经齐齐整整摆了一桌果子在那里。
那些酒过三巡、羹添二道的繁文,都不必琐述。
安老爷坐下,便叫把手下的酒果挪开了几样,要了分纸墨笔砚来放在手下。
一面喝酒,一面笔不加点,就把给邓九公作的那篇生传写出来。
写完,先把大意和老头儿细讲一遍,然后才一手擎着杯,高声朗诵给大家听道: 义士邓翁传学海八年出就外傅,五十成名,其间读书四十余年,凡遇古人豪侠好义事,辄心向往之。
而窃以生今之世,闻其语而未尝一见其人为憾。
今天子御极之四年,岁在丙午,学海官淮上,旋去官,将之山左,访故人女十三妹子齐鲁青云山。
十三妹者,盖曙后孤星,昔为吾师故孝廉子,何子明若先生女孙,今归吾子骥,为吾家子媳者也。
先是女随其先人副总戎何公杞之官甘肃,何公为强有力者所挫,下于狱,郁郁以死。
女义有所避,饰媪婢以缭经,伪为母若女者,致其先人槽于京邸,己则窃母而逃,埋头项于青云山间。
知义士邓翁者,能急人急,往依而庇门户焉。
予既至山左,甫得其巅末。
然予与翁初无杯酒交,而计非翁又无由梯以见女,乃因翁之予媳褚者,介以见翁。
既见翁,饮予以酒,言笑甚欢,纵谈其生平事,须眉跃跃欲动,始知古所谓豪侠好义之士者,今非无其人也。
会女母氏又见背,有岌岌焉不可终日势。
凡货财筋力之礼,老翁均身任之。
已乃为女执柯,以之配吾子骥,而使归吾家。
计女得翁以获安全者,凡三年八月有奇。
以道路之人,躬杵臼之事,而卒措妇孀崽子于磐石之安,使学海亦得因之报师门而来佳妇,皆翁力也。
吾媳既外除来归,合卺之夕,翁年且八十七,不远千里来,遗女甚厚。
与予饮于堂上,以酒属予日:“某浪迹江湖,交游满天下,求其真知某者,无如吾子。
吾九十近矣,纵百岁归居,亦来日苦少,子盍为我撰墓志以需乎?”予闻命皇皇,疑从翁之言,则豫凶非礼;以不敏辞,又非翁所以属予之意,而没翁可传之贤。
考古人为贤者立传,不妨及其生存而为之,如司马君实之于范蜀公是也。
翁平生出处,皆不类范蜀公,而学海视君实且弗如远甚。
然其例可援也,请得援此例以质翁。
谨按翁名振彪,字虎臣,以九行,人称日九公,淮之桃源人,其大父某公,官明崇祯按察副使,从永明王入滇,与邓士廉、李定国诸人,同日殉难。
父某公时以岁贡生任训导,闻之弃官,徒步万里,冒锋镝,负骸骨以归,竟以身殉。
呜呼,以知翁之得天独厚者,端有自来矣。
迨翁人本朝,以康熙第一壬寅,应童予试,不售,觉咕嗫非丈夫事,望望然去之,乃从事子长枪大戟,驰马试剑。
改试武科,试之日,弓刀矢石皆应上考,而以默写武经违式应见黜。
典试者将先有所要求,而后斡旋之,且许以冠军。
翁怒日:“丈夫以血气取功名,谁复能持白镪,乞怜昏夜哉!”然犹得缀名榜末,而翁竟由此绝意进取,乃载先人柩,去乡里,走山东,择茌平桐口之二十八棵红柳树地卜家筑焉。
至今地以人重,道公者辄道二十八棵红柳树邓九公云。
性诚笃而教,间以侠气出,恒为里间排难解纷,抑强扶弱,有不顾者,则奋老拳捶楚之。
人恒乐得其一言,以为曲直,久之举益豪,名益重。
时承平久,萑苻蜂起,南北挟巨资通有无者,多有戒心。
闻翁名,咸挟重币来聘翁,偕护行箧,翁因之得以马足遍天下,业此垂六十年,未曾失一事,亦未尝伤一人。
卒业之日,诸大贾榜其门曰:“名镇江湖”。
此诚不足为翁荣,然亦可想见气概之轶伦矣。
翁身中周尺九尺,广颡丰下,目光炯炯射人,颏下须如银,长可过脐,卧则理而束之,尝谓:“不惜日掷千金,此须不得损吾毫末也。
”晚无他嗜好,惟纵酒自适,酣则击刺跳躅以为乐。
翁康强而富寿,时有伯道之戚,居辄快快日:“使邓某终无子,非天道也。
”予以《洪范》五福,子与官不与焉解之,而翁终不怿。
岁庚戌,为翁九十初度,予自京邸载酒来,为翁寿。
入翁门,适作汤饼会。
问之,则翁造室已先一月,协熊占而又孪生也。
噫嘻!学海闻男子八八而不生,女子七七而不长,此理数之常也。
九十生子,曾未前闻,乃翁之所以格天,与天所以报翁,一若有非理数所能限者,翁亦人杰也哉!然则翁之享期颐,宜孙子,余庆方长,此后之可传者,正未有艾。
学海幸旦暮勿死,终将濡笔以待焉。
安老爷念完了,自己十分得意,料着邓九公听了,不知乐到怎的个神情。
那知他听完了,点了点头,只不言语,却不住的抓着大长的那把胡子,在那里发愣,象是想着一件什么为难的事情一般。
老爷看了,大是不解,不禁问道:“九兄,你听我这篇拙作,可还配得来你这个人?”只见他正色道:“什么话?老弟,你这个样儿的大笔,可还有什么说的。
就只我这么听着,里头还知一点过节儿,你还得给我添上。
"老爷忙问:“还添什么?”他道:“你这里头,没提上我们姑奶奶。
我往往看见人家那碑上,把一家子都写在后头。
再你还得把你方才给两小于起的那两名字,也给写上。
”老爷道:“啊!不是这等办法,文章各有个体裁,碑文是碑文,生传是生传,这怎好混在一处?如果要照那等体裁,岂但老兄的子女,连嫂夫人的姓氏,以至你生于何年月日,将来殁于何年月日,葬于某处,都要人在后面,这是你一百二十岁以后的事,此时如何忙得?”邓九公道:“我不管那些,我好容易见着老弟你了,你只当面儿给弄齐全了,我就放心了。
”老爷被他弄得没法,只得另要了张纸,给他写道:“公生于明崇祯癸酉某年月日,以大清某年月日考终,合葬某处。
元配某氏,先翁若干年卒。
女一,亦巾帼而丈夫者也,适山东褚生。
子二,世骏,世驯。
”他看了这才欢喜。
又笑嘻嘻的递给安老爷说:“好兄弟,你索性把后头那几句四六句儿也给弄出来。
”安老爷道:“老哥哥你这可是搅了,那叫作墓志铭,岂有你一个好端端的人,在这里我给你铭起墓来的理?”邓九公道:“喂!老弟拿着你这么个人,怎么也这么不通,一个人活到九十岁了,要还有这些忌讳,那就叫贪心不足,不知好歹了。
”老爷在书堆里苦磨了半世,不想此时落得被这老头儿道得个不通,想了想他这句话,竟自有理,便思索了一刻,又在后面写了一行,写道是: “铭日,不读书而能贤,不立言而足传,一德无惭,五福兼全,宜其克昌厥后也,而区区者若不予畀焉。
乃亦终协熊占,其生也孪,且在九十之年。
呜呼,此其所以为天,后之来者视此阡!” 老爷念过了一遍,又细细的讲给他听了,只道了句:“得了,得了。
”跳起来,趴下给安老爷磕了个头,老爷忙得还礼不迭。
又听他说道:“老弟呀!还是我那句话,我这条身子是父母给的,我这个名是你留的。
我有了这件东西,说到得了天塌地陷,也是瞎话。
横竖咱们大清国万年,我邓振彪也万万年了。
”说着,又亲自给安老爷斟了一杯酒,他自己大杯相陪。
安老爷此时,事是完了,礼是送了,和他放量喝了一回。
吃过饭,便过厢房去安歇。
此时那个麻花儿,是和邓九公的那班小小子混熟了。
褚一官自己搬过来陪着安老爷,又叫了随缘儿进来伺候。
又过了两三日,邓九公的寿辰,早有褚一官同他那班徒弟门客,大家张罗着,在府城里叫了两班小戏。
这日厅上也接了些寿画寿联,大家也送了些寿桃寿面,席上摆着寿酒,台上唱着寿戏,男客是士农工商俱有,女眷是老少村俏纷来,有的献过寿意的,有的道句寿词的,无非拜寿贺寿,祝寿翁百年长寿。
把个邓九公乐得张罗了这个,又应酬那个。
当下把众男客让在厅上正中二间,众女眷让在那个西梢间。
因恐安老爷和那班俗人坐不到一处,便在东梢间另设了一席,让到那里去坐,又特请本地四位乡绅来作陪客。
这四位乡绅,一位姓曾,名异撰,号瑟庵,因无心进取,便作了个装点山林的名士。
一位复姓公西,名相,号小端,因家道殷实,捐了个鸿胪寺序班。
一位姓冉,名足民,号望华,是个教官,截取的候选知县。
一位姓仲,名知方,号笑岩,是个团练乡勇,出力议叙的六品职衔。
安老爷见这班人,都是圣门贤裔,心中十分敬重。
当下彼此见过礼,早见邓九公笑呵呵的先过这席来,把盏安席,斟了一巡酒。
将坐下,便指着安老爷向那四位陪客说道:“我这位把弟,他有个不醉的量,今几个屈尊你四位,让他多喝几盅。
再我还有句话,先告个罚,在你四位跟前,交代在头里,你四位可别觉着,说你们都算孔圣人的徒孙儿了,照着素来懵我也似的那么懵他,和他混抖搂酸的,人家那肚子里,比你们透亮远着的呢!我可白告诉你们。
”说罢又哈哈大笑,随各各的陪饮了一杯,便到别席张罗去了。
这里四位陪客见安老爷是个旗人,本就不甚在意,再加上邓九公这套只顾一面儿的话一交代,在个姓曾的听了,心里来就有些不大受用,便益发不来周旋这位远客,只他四个高谈阔论起来。
安老爷此时倒落得一个人呆坐那里看戏。
无如老爷的天性又生来的和看戏这桩事不甚相近,什么叫作宾白合套,切末排场,平日一概不曾留过这番心,再讲不到梆子二簧了。
因此只管看着,却是一丝不懂,但见满台刀枪并举,锣鼓齐喧,一时又见从上场门跳出个黑盔黑甲的黑脸人来,也不听得他唱,只拿了杆枪,哇呀呀哇呀呀,喊了个地动山摇;咕咚咚咕咚咚,跳了个尘飞烟起。
闹了半日,忽然听他道了四句白,第一句却道得是:“力拔山兮气盖世。
”这句老爷懂了,接着留神听下去,他果然道得是那首《垓下歌》。
才知这人扮的是西楚霸王。
原来台上这半日演的,正是楚汉争锋的故事,这段涑水通鉴,老爷是烂熟的,因而便要往下听,听他唱的是些什么。
一霎时前场笙笛合奏,鼓板轻敲,老爷侧着耳朵,一字字跟着听明白两句。
唱道:“是盖世英雄,始信短如春梦。
”正在听得有些入神儿,忽听左首坐的那个曾瑟庵望那三个说道:“人生在世,既作了个盖世英雄,焉得不短如春梦,这位霸王果然能照我家子皙公一般,领略些沂水春风乐趣,自然上下与天地同流了哇!又怎得短如春梦!”他一句话没讲完,猛可的又听那个仲笑岩说道:“到底还是他算不得个盖世英雄。
这场事当日要遇得我家子路公那等本领,敢怕那八千子弟兵,早一个个急公向义,亲其上死其长的,先到了关中了,又何愁有十个韩信一百面埋伏!”曾瑟庵听了说道:“罢了罢了!笑岩你莫来替你家那位子路公撑门面。
他要果然有些真本领,也不到得夫子哂之,受那番驳斥了哇?”仲笑岩见曾瑟庵卖弄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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