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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故事 宝剑炉(2/5)

而整座火炉都被拉倒了下来,刹那间火炭横飞,流火四溢。

我的脸和胡子烧得一塌糊涂,望着倒了的炉子一时呆住。

倒灶河络,那是河洛们用来形容最蹩脚的工匠的用语,却没想到过有一天我也会倒灶。

耻辱就如一串巨大的马蹄声一样敲打在我的后脑上,等我清醒过来时,才发现马蹄声是确实存在的,有匹快马正自山脚下奔来。

来者是巾头儿首领的儿子,十年前,我在他婚礼上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他跳下马来,看到我形销骨立,仿佛变了个人般,不由吃了一惊。

我见他眉目里含着悲凉,也是吓了一跳,听他说道:“我爸不行了,只怕这几天就要去了。

他吩咐我带一句话来给你——那块铁,你扔了吧。

”我愣了半晌,又见那年轻人从背上解下了一个包袱,双手奉上,道:“这一包金子,乃是父亲给先生的礼金。

他言道,这十年来,对先生招待多有不周,还请多多包涵。

” 这话一说,越发地使我愧疚得无地自容,那巾头首领空等了我十年,这十年来他供奉甚勤,却没来看过一次,催过一次,此刻他命不长久,见不到剑成,却丝毫没有责怪我的意思。

首领的儿子走后,我独自面对空谷孤壁,从日落想到月升,只觉得越来越沮丧,越来越绝望。

历二十年来而一剑无成,短如朝露夕花,什么英雄梦想全是空谈泡影。

我想来想去,凭着一股气,带着剑形铁坯,背上铁匠家什,大步走到那一潭深水面前,就要往下踊身而跳,以一死报那老巾头首领知遇之恩。

有二十多年的时间,我在舆图山中住,却从来没有抬头看过一眼天空,看过一眼身边。

我从来没有发现过,也没想这一点。

我那一跳未跳之时,突然发觉水潭蓝得没有边界,我抬起头来,就看到整个天空都是蓝色的。

我站在深潭边,突然发现天空蓝得邪怪。

它包着山、包着月、包着这夜色如荧,空气里飘荡着一股淡淡的甜味,竟然隐约有星星点点的血腥味隐匿其中。

前天夜里刚下了一场豪雨,山里常出现的短暂瀑布挂在水潭上。

风从瀑布上拂过,抛起点点水雾。

我仰头就能看到瀑布后面一块龙牙形状的绝壁直上直下,仿佛一直升入星空中,和那些闪闪发光的宝石粉末接在了一起,但那绝壁上却全是火红色的斑痕,荧光点点,就如同条条块块的血迹般触目惊心。

我心头一跳,想起那老巾头的话来,那老家伙当日得此良材,正是从一块龙牙形的绝壁下取到的。

这座绝壁的形状和瀑布水潭与他讲的如此相符,又在水气里显露红色斑痕,只怕那块剑坯就是在此地得到的。

可怜我在这潭边住了这么久,居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而我淬火的水也是取自此潭,水质美中不足,只怕与这风中隐送而来的腥臊气味有关。

我好奇心起,潭也不跳了,将剑坯负在背上,寻了块地方往上便爬,要去探访源头。

那一夜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月光照下来,清冷无比,眼见前面全是荆棘乱藤,松动的落石滚滚而下。

我什么也不怕,向上爬了半夜,上了约有一百来丈,无意间发现了一条秘密小径。

那条小径,只是凿在石壁上的一个个浅浅的小坑,盛满青苔和雨水,虽然极滑,攀爬的速度登时快了不少。

我越往上爬,感觉越是不对。

空气又燥又闷,干得劈啪作响,像刀片在刮我的脸。

我脸上的毛发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

月色渐渐变亮,我看见一只只黑色的鸟,大如车辕,它们张开双翼,剪纸一样悬停在树上一动不动。

火蜥蜴群在黑暗的缝隙间窜来窜去,我看不见它们,但能听到它们啃咬玄武岩的嚓嚓声和一道道发光的尾迹。

一条长有三丈的巨蛇,盘在树上吞食着一只巨大的噬人鼠,它的眼睛像是带着火光吞吐的信子,噬人鼠的刚毛挂在它的利牙上的时候则嘣嘣有声。

再往上爬,我抬头看见悬崖上斜伸出来的黑色枝叶仿佛在蠕蠕而动,我借着月光看了个明白,不禁浑身发毛,原来树叶上依附了上万只蜘蛛,密密麻麻地向下爬行。

明月虽然当空高高悬挂,但那光线清冷异常,阴气森森,暗月的阴影正在缓慢地升起,一点一点地将它吞噬。

深黑色的石壁上,那些红色的斑痕,闪烁着越来越妖异的光。

这事儿从头到尾透着古怪,但我那天仿佛中了魔一般,仍然是咬牙不停往上攀爬。

快到山顶之处,那绝壁突然内凹了一小块,原来此处有一小块平地,就仿佛镶在山眉处的一个神龛,再往上便是一道如刀锋般的锐角山脊,高有二十多丈,斜挑着向外伸出,便如一道铁墙。

再也没路上去。

刚往前走了两步,平地里滚过一阵闷雷,狂风骤起,铁剑坯在我背上铮铮而鸣,我刚吓了一跳,突然见那空地上亮起了数百双绿如磷火的灯笼,原来却是百十匹驰狼,围成了一个圈子等在那儿,它们个个毛皮枯黄,饿得肋骨一根一根地突着,暴着白森森的牙齿,不时地人立而起,两只前爪上暴着刀一样锋利的爪牙。

待到我醒过神来时,早有几匹大狼跳到身后,断了我后退的路。

在山野之中独居,碰上三两只独狼,那是有的,这么大一群的饿狼聚集在一起,却是从来没见到过的事。

好啊,我长吁了一口气想,原来真神让我巴巴地爬上山来,是给它们送晚餐来了。

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会儿我又不想死了,逃生的本能油然而生,我看见那些狼望着自己,踩着碎步,逡巡来去,不敢上前,只是在地上刨着爪子,把岩石划出一道道的裂缝,不停地长声嚎叫。

百炼利器,辟易不祥。

我知道它们是对自己背上的东西心存忌惮,于是伸出一手到背后握住剑坯的柄子,那些皮毛家伙号叫得更加凄厉了,几乎要把我的耳朵震聋。

我乘机转头四看,发现这驰狼原先包围着的是空地上一间乌沉沉的屋子。

那屋子挂在平地上一处孤零零的树杈上,没有灯火,也没有声音,在风中摇晃不止,正是羽人村落中常见的房屋搭盖方式,屋前有一道木头的活动平台,离地并不高,没有楼梯。

那平台对羽人来说可以轻松跳上去,对河络来说却是天堑。

我很奇怪自己还有闲暇考虑,是跳起来去够那个平台把屁股让给它们先吃好呢,还是一剑抹掉脖子死个痛快。

我还在这边左右思量,狼群却在面前让开了一条通路。

一道道的闪电在天上窜动,顺着悬崖上光秃秃的树干落到草地上,仿佛针脚一样密集。

它们撕开天幕,把那些野兽的毛皮照得雪亮。

狼群分成了左右两列,它们低头咆哮,但是声音全都压抑在了喉咙里,它们在那儿跳腾着,抓挠着泥土,然后把嘴抵在地上,仪仗一般向后退开,通路的尽端现出一匹大如雄鹿的黑狼来,它皮毛光滑,带着夜色的魔力,颈子后的毛针一样硬直。

它歪了歪头,用邪恶的黄色眼睛不慌不忙地打量着我,仿佛在评估我的个头和力量。

它很快就拿定了主意,我没看见它动腿,甚至没有看到它张嘴,突然之间我就像崩塌的悬崖压倒在地,满眼一张又深又黑的洞口。

它那匕首一样锋利的牙齿碰触到了我的咽喉,一股腥臭的味道直扑到脸上。

我不由得暗想:这回真的完蛋了。

只听得啪啪啪几声响,一支箭镞突然从那匹巨狼的咽喉下钻了出来,周围的几匹狼同时滚倒在地,与此同时,一条灰色的长抓索,从那间乌沉沉的屋子中飞出卷住了我。

我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就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从窗口直掉入屋内地板上。

救命恩人原来是一名羽人男子。

他提着一张鹊画弓,个头很高,腰带上悬着一壶箭、一把配剑,看上去虽然身材纤细,但一双眸子黑如墨玉,自有一股威严直透出来,令人不可逼视。

我看他衣饰华丽,看上去当是名金堂玉榭中的贵族公子,而不该是孤山旷野的茅屋中人。

我昏头昏脑地从地板上爬起来,发现屋里并非他一人,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还躺着名妇人。

那妇人肤色白皙,头发黑如夜羽。

虽然屋中没有烛火,她的美丽容貌却像明珠一样照亮了我的眼睛。

光看她的打扮装束,也知道她是一个无翼民。

她躺在床上,肚子隆起,却是快要临盆的模样。

我一转念间,登时心下雪亮。

要知道宁州羽人,鄙夷他族之心最重,有翅膀的人把无翼民当成贱民看待,纵然有极少数的无翼民能在朝廷内居到要职,但所用官服廊马、仓头奴婢形制俱有区别,以示高下。

王公贵族更是绝不可能与无翼民联姻。

我猜想这一对年轻恋人相互爱慕,却不容于世,只好避人耳目暂居于此。

此刻那年轻女子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皎白的脸上全是汗水,双手捂住肚子,贝壳一样的牙齿把嘴唇咬得紧紧的,虽然一声不吭,却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窗外那些驰狼的动作极其古怪,它们依次列队排在那匹倒毙的巨狼前面,伸出长舌舔了舔死狼的狼嘴,随后把自己的长嘴埋在土中长嗥,那嗥声凄厉哀绝,渗人骨髓,与天上的雷声呼应而鸣,直教人寒毛直竖,我简直难以自禁,便要抱头哭出来。

那羽人守在门口,也是面色难看。

“怎么了?”那女子在床上微微睁眼,轻声细语地问道。

羽人过去握住了她的手道:“你别担心,什么事都没有,坚持到天明,风胡子就来了。

” 我定了定神,上前拱手道:“多谢公子,我这条命是你救的。

” 男子看了我一眼,嘿嘿一笑:“别客气,要不是你分了头狼的神,我也轻易杀它不得。

再说,你到了这屋里,未必就……”他看了女子一眼,住口不说下去了。

我自然知道,外面围了这么多驰狼,即便进了屋子活下去也是希望渺茫,但毕竟多了层依靠。

好在屋子入口窄小,群狼即便能窜上平台,但只要把住了门口窗口,一时半会儿倒是突不进来。

生死关头也不多说,我从包裹中抽出一把短斧,便挡到了窗前。

那女子叹了口气,道:“要不是我身子不好……”突然皱了皱眉,抚着肚子没说下去。

羽人男子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什么时候了,你少说两句话不行吗?”他擦去她脸上的汗,这话听着虽然是责备,动作里却透露出无限温柔来,“你闭上眼睛,这里的事就都交给我和这位河络大哥便是。

” 我听到他短短一句话里,用如此信赖的口气提到自己,胸口还是燃起一团火来,虽然这辈子也没有舞过刀枪,还是决心豁出性命也要保护床上这妇人。

那女子微微一笑,果然闭上双目,紧咬嘴唇,不复多言。

此时那群狼在窗外越嚎越凄凉悠长,只见天上阴云四下里聚拢过来,转眼将双月都遮了个严实,那名羽人执弓坐在门前,听得窗外林中树枝折断声不绝于耳,脸色越来越黑。

我探头往窗外一看,吓得斧头也险些掉在地上,只见外面的平地上,密密麻麻,仿佛铺了一层狼皮地毯一般上下起伏,也不知来了多少匹驰狼,无数双黄灯笼一样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小木头屋子这边。

一道雷从天上直劈下来,落在一棵大树上,炸起了一个大火球。

火光映亮的,全都是晃动的毛皮和利齿。

仿佛一道命令,合着这一声雷,树下那些拥挤着的凶残家伙们人立而起,扑了上来。

它们的动作快如闪电,羽人拉弓的动作更快,我只听得扑扑扑的连珠箭响,当头的几匹狼刚刚起动,身子就滚落在地上,但这些狼数目实在太多,只那么一眨眼的工夫,三头大如牛犊的利齿家伙已经窜上活动平台,舞动前爪,刀刃划破空气,霍霍有声,直扑了进来。

吭琅琅一声响,羽人长剑出鞘,我只看到一道璀璨如花的剑光一闪,大蓬的血兜头洒落一地。

一剑之间那三匹狼就已经头身两处,无头狼尸直掉落下去。

无数低沉的嚎叫和愤怒的咆哮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些饿疯了的狼毫不畏惧地一只接一只地扑了过来。

那年轻羽人剑光吞吐,像一面巨大的光圈一样,挡在了门前。

有一只狡猾的家伙,顺着平台的边沿溜到窗户下,跳得高便窜上来,趴在窗沿上伸头探脑的,被我一斧子劈在眼睛中间,把个三角形的狼头剁成个烂卷心菜的模样。

要知道老子打了二十多年的铁,虽然没学过武艺,笨力气还是有两把的。

年轻羽人屹立在木屋门口一步不退,只一会儿工夫,脚下狼尸便堆积如山。

羽人一族中,精于箭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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