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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你的慷慨了,”安星眠不动声色,“反正都是将死之人了,能够晚死一会儿总是好事。
” “年轻人勇气可嘉,值得赞赏,”老人说,“当然了,也可能是因为你心里其实有恃无恐,因为你知道,或许会有一个人,一个一直保护你的人,会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解救你,对吗?” 安星眠心里一颤,这才发现这个老人对自己的了解远比想象中要多。
他只能强作镇静:“这也说不准,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嘛。
” “你是不是吉人我说不上来,不过你的天相么……很遗憾,他已经中了我的圈套了。
”老人说。
“你说什么?他?”安星眠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风秋客,那是一个足以和须弥子抗衡的狠角色,当世能胜过他的人恐怕找不出几个。
如果这个老人连风秋客都能对付,那么他的力量实在有些超乎想象了。
“他的确很强大,单论武力,这个世上没有太多人能胜过他,”老人说,“他的缺陷在于内心。
他太执著于某些事情,以至于失去了平和的心,失去了精神的平衡。
所以他其实不难对付。
当然,他还是给我造成了不少的麻烦,我毕竟是老了。
” 这是老人第一次正面承认他的老迈,但安星眠知道,一个能够击败风秋客的老人,恐怕远比一百个精壮的年轻人还要可怖。
他叹息一声:“那我真是无话可说了。
还是请你接着讲下去吧。
用你的话来说,至少解开我们心中的疑团,让我们死去的时候少一点遗憾。
” 雪怀青却在心里想,少一点遗憾又能怎么样呢?假如死亡终究不可避免,多一分遗憾,少一分遗憾,其实都是一样的。
用长门僧的话来说,无论如何,当跨过最后一道门之后,一切都会终结在永恒的黑暗中。
“我会一种特殊的秘术,可以在距离很远的地方听到人们的耳语,”老人说,“所以你们在大金帐里的一切推论,对我而言,都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但我还是非常佩服你们,你们的猜测,基本上是和真相吻合的,这一点非常了不起。
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怀疑到这件事的?要知道,章浩歌那样的大贤之人都因此而自尽了。
” “有一些细枝末节不太合常理,所以我一直在注意着,”安星眠讲述了他和雪怀青的一些疑惑,包括在历次事件中“巧合”出现的长门僧,包括胖太监的前后言语不一等,“但是这些终究只是小细节,即便会引发怀疑,也无法通过它们就做出定论,你真正的致命破绽,在一本书上。
” “书?什么书?”老人问。
“你布置了那个假洞窟,伪装成是胤末燮初时期的藏书洞窟,往里面填进去了大量的那个时代的书籍,”安星眠说,“本来那是你这个阴谋取信于人的核心,皇帝上当了,我的老师章浩歌上当了,一部分天藏宗的同门上当了,我一开始也上当了。
但是运气不错,当皇帝放火焚烧那些书籍的时候,可能是因为时间仓促,并没有烧得太完全,留下了一些,而我又是个爱书之人,捡走了几本。
” “那些书,都是我这些年来精心搜集的古本,出了什么问题呢?”老人说。
“别的书都还好,确实是很珍稀的胤末燮初时代的古本,但是你在一本书上出了岔子,”安星眠说,“那本书就是名曲《殇阳血》的曲谱原本。
” 老人沉思了一会儿:“《殇阳血》?那不是胤末的大国手欧阳扶的名曲么,这本谱子怎么了?”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人们的确以为《殇阳血》是欧阳扶所作,”安星眠说,“但是很可惜,我前些日子认识了一位高人,从他那里我得知,《殇阳血》根本就是伪作,是后世一位不知名的音乐家假托欧阳扶的名字而作,距离胤末燮初的时代足足相差有好几百年。
于是问题来了,几百年后的一本书,是怎么被封存进几百年前的洞窟里的呢?” 老人再度沉默了,过了许久才问:“他们是怎么考证出这是一本伪书的?证据可靠吗?” 安星眠把河洛长老长笛凯尔的考证过程告诉了老人,老人想了一会儿:“他们的考证是正确的,没错,这一点上我疏忽了。
可叹我自负学富五车,竟然连一本伪书都识别不出来,最后留下了破绽,可见人力总有穷尽,还是不要太高估自己为好。
” “其实也就只是这一本书的疏漏而已,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安星眠说,“如果不是你不小心把这本书也收入了洞窟,如果不是皇帝放的那把火碰巧没有烧掉这本书,我是根本拿不到确凿的证据的。
” “智者千虑,百密一疏,”老人长叹一声,“好吧,那你又是怎么样一步一步推演到太后身上的呢?” 安星眠回答:“首先,通过那本《殇阳血》,我确定了所谓的‘毁灭九州的地下火山’和长门僧挖掘洞窟以图引发火山的说法,都是子虚乌有的谎言和骗局。
那么我就需要弄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编织这样的谎言,把血雨腥风笼罩在与世无争的长门身上,长门到底招惹了谁?” “是啊,你是怎么样判断出这个‘谁’的呢?”老人问。
“我的同伴也在调查一桩圣德十一年发生的往事,而我们意外地发现,她所要查的事件和这起针对长门的阴谋之间存在交集,这个交集最终落在了那些金吾卫身上,”安星眠说,“于是我的思路变成了这样:为什么金吾卫追杀一个带着婴儿的女天罗,会最终给长门带来祸端?这当中的联系到底是什么?” “我明白了,”老人果然是思维敏锐,“你也知道了当年在锁河山发生的那次追杀,自然也猜到了,那个天罗女杀手往长门僧背后的筐子里藏进了关键的证据。
” 安星眠点点头:“是的,而想通了这一层,其他的事情也就不难推想了。
那个女天罗并不是重点,她带着的婴儿才是重中之重,一定牵涉着十分可怕的秘密。
而什么样的婴儿能够让金吾卫去追杀,就让我们很苦恼了。
最简单的思路当然是这是某个嫔妃宫女的私生子,属于皇家丑闻,所以皇帝才会派人去追杀。
但是这样的推测有一个大障碍:横竖不过是一个私生子而已,怎么可能牵动如此之广的偌大祸害?就算是脑子有病的人也不会那样小题大做。
” “我但愿你就推断到私生子这一步就停止下来,那样会为你减少很多灾祸,可惜你们没有停手。
”老人说。
“所以我们调查了圣德十一年天启城所发生的种种大事,结果听到了名医欧阳端全家被血翼鸟所杀的事件,”安星眠说,“这个事件看起来好像和我要寻找的真相半点关系都没有,但仔细分析却会发现,其实二者之间联系很紧密,因为欧阳端专长妇科,因为医术精湛,经常被召进皇宫替贵人们看病。
更要命的是,欧阳端的尸体在七月四日被发现,仵作推断已经死了三四天,而就在四天前,有另外一件大事情发生,那就是宏靖帝的诞生。
” “现在看起来,血翼鸟这一步有点弄巧成拙了,”老人又是一声叹息,“早知道宁可冒着被人怀疑的风险,也要把欧阳端死亡的影响压到最低,这样至少不会有人在三十多年后又转过头来追寻此案。
” “后来人们发现了血翼鸟杀手的尸体,并且找到了笔记,笔记本上也并没有记载这桩案子,更加令人疑心这是有人借了血翼鸟的响亮名头来转移视线,”安星眠说,“再加上皇子生日的巧合,自然要让人产生联想,欧阳端其实是因为牵涉到了某些宫廷机密,这才被人杀人灭口的。
” “这的确是一个正确的方向,”老人说,“于是你想到了,宏靖帝并非太后亲生?” “开始还没想到这一层,并且始终在为真相的矛盾所苦恼,”安星眠说,“我们托了一位游侠,替我们调查出来,那几天确实有宫女产下私生子,那么,如果被抱走的是皇子,为什么皇帝要杀他?如果被抱走的是宫女的私生子,又会有怎么样的大秘密需要牺牲整个长门去掩盖?所以一直到了被你抓到这里来之前,在大金帐里,因为一场意外围观的吵闹,我才想到了这一层:太后的孩子和宫女的私生子是同时出生的,但出于某些原因,太后抛弃了亲子,把宫女的儿子掉包过来冒充自己的。
于是宫女的私生子摇身一变成为了皇子,在皇宫里安全地长大,最终成为皇帝;真正的皇子却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派出金吾卫追杀,最后生死未卜不知所踪。
而太后当然要掩盖这一切,为此她不惜采取任何手段,牺牲长门也在情理之中。
” 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老人才轻声说:“不错,你的推断几乎没有什么差错,当年的一切,就是这样发生的。
” “但是有一点我还不明白,”安星眠说,“事情发生在圣德十一年,三十二三年前,为什么一直到去年,太后、或者说你才开始着手对付长门?之前你们就不害怕么?” “害怕的只是太后,而不是我,”老人回答,“之所以耽误了三十来年,其实原因很简单:直到去年初,我才抓住了当年的那个女天罗,让太后知道了她的存在,并且匿名恐吓了一下太后,威胁她要找到证据公之于世。
没有她的亲口诉说,一切的流言都只会是捕风捉影,不可能促使太后痛下决心破釜沉舟。
本来这一切都可以早点开始的,在太后掌权的那一天起就可以开始,但是没想到,那个女天罗竟然对孩子产生了恻隐之心,背叛了我。
” “你是想说,这一切全都是你故意安排的?”安星眠惊怒交集,“也就是说,女天罗不是什么宫女的姐姐,是你刻意安排的!太后并不是什么幕后元凶,她也是被你操纵的!” “说操纵不算确切,”老人淡淡地说,“女天罗巧遇长门僧,又赶巧把重要证据藏在了长门僧的背筐里,长门僧再赶巧恰好是天藏宗派去运送藏书的弟子,我不是神,算不出这么多步也安排不了这么多步。
我只不过是一个一直在等待机会的人,并且运气不错等到了这个机会而已。
三十三年前,追杀那个女天罗的金吾卫中,有一个人是我的弟子,他目睹了当时的情景并且判断出女天罗把证据藏在了长门僧的背筐里。
我这个聪明的弟子,立刻意识到机会来了,所以当时并没有说破,而是回来禀报了我,却没想到女天罗后来不知所踪,幸好孩子的下落总算被打听到了。
在那之后,我一直在干三件事,一件是四处搜寻那个女天罗的下落;另外一件,就是保证那个宫女的孩子能够成为皇帝。
” 安星眠心中恻然。
简简单单的一句“保证那个宫女的孩子能够成为皇帝”,却不知道包含了多少血雨腥风和阴谋杀戮在其中,实在令人思之不寒而栗。
唐荷却已经开口了:“我也听到过一些宫廷传闻,据说在宏靖帝成长到即位的这段时间里,有三个皇子因为各种离奇的原因不幸丧生,原来都是你干的?” “皇位不是那么好坐的。
”老人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也算是默认了。
“你刚才只说了两件事,你一直在干的第三件事呢?”安星眠又问。
“要让太后产生对藏书洞窟的恐惧,就必须要保证能威胁到她的证据始终存在。
所以,我要确保她的亲生儿子始终活着,那也是极为重要的证据,也许什么时候就能用得上。
”老人说。
“亲生儿子?你是说……女天罗最终还是保住了那个小孩儿?”安星眠很是欣慰。
“不但保住了,还托旁人把他抚养长大了,”老人说,“虽然带着身体的残疾,总算是一直活了下去。
” “果然是因为残疾的缘故才把孩子扔掉的,”白千云怒哼一声,“这个当妈的简直就是禽兽!”他双腿有残疾,所以生平最痛恨对残疾者的歧视。
“你也不能怪她,”老人说,“想要在皇宫里活下去,着实不易,对于那些贵妃而言,最大的梦想或许就是养出一个太子来。
可是好容易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却是个畸形,两条腿粘连在一起,如果强行分割开,势必无法正常行走,只能终生成为一个残废……” “等等!你在说什么?两腿粘连在一起?”白千云恍如身受重锤,突然间感受到了一种噩梦般的震惊。
“白大哥……我去年认识你的时候,你正好是三十二岁……你是圣德十一年出生的!”安星眠也一下子反应过来,一时间突然一背的冷汗,“难道你就是……难道你就是……” “是的,他就是,不过你也知道,他现在活得还算不错,”老人说,“女天罗把他委托给那些河洛,看来是个明智的选择,他至少好好地长大成人了,甚至还成为了一个有钱人和一个武学高手。
”
由于眼睛上始终蒙着黑布,他们也无法看到彼此的表情,但这表情此时此刻不难想象。
即便是很少情绪外露的雪怀青,此刻也是满脸惊诧。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那个总是粗鲁豪迈义薄云天的白千云,那个总是倔强地要活得比正常人更好的白千云,那个私下里制贩河洛兵器的白千云,竟然会是皇子,而且是一个被抛弃、被追杀的皇子。
“你……你放屁!”白千云终于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骂道,“你胡扯些什么?我怎么可能是皇帝老子的儿子?” “怎么不可能?”老人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你不是那个被太后遗弃的孩子,我为什么会替你除掉那么多试图在背地里对付你的敌人,又为什么会每年花费那么多时间待在云中城监视你?” 安星眠又是心头巨震。
老人的前半句话解释清楚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来白千云做着危险的生意却始终安然无恙;后半句话却有些意味深长。
每年花费大量时间待在云中城,难道他是…… “你是那个捏面人的哑巴老伯!”雪怀青已经叫出来了,“怪不得中毒之前我总觉得闻到一点让我不舒服的气味,那是你的手上残留的染料的味道,又留在了果盘上!我见过你的!” 安星眠恍然大悟。
在云中的时候,他还专门向雪怀青介绍过这个捏面人的老伯,尤其强调了他四处云游,但是最喜欢云中城,没想到他是以这个身份来方便监视白千云。
这位老人就像是一个并不急于下手的猎人,每天来到狩猎地点,看看自己的猎物,准备等着它养得肥壮之后再下手。
眼前忽然一片刺眼的光亮,让安星眠闭紧眼睛,感觉一阵难受,那是蒙眼睛的黑布被摘掉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能睁开眼睛,勉强辨认清楚周围的一切。
他们被关在一间十分奇怪的石室里,石室非常宽大,几乎相当于一个大厅,但里面却空空荡荡,除了墙上照明的烛火外什么都没有,连桌子椅子都没有。
这间石室同样没有门窗,只是顶部有一块石板的颜色与周围的石板不同,估计应该是块活板,是这间石室唯一的出入口。
他判断这个石室里还有一些隐藏的透气孔,否则无法供人呼吸。
而四个人都被五花大绑,靠着墙放置,好似四个装满货物的麻袋。
“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倒也不必继续蒙住你们的眼睛了。
”站在石室中央的老人说。
这果然是那个一直装成哑巴的捏面人的老人,仍然看起来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身上穿着粗布衣衫,手掌上还沾着没洗干净的色彩。
这是一张平凡的面容,但平凡之后蕴藏的是让人恐惧的力量。
“你们俩曾经在我的面人小摊提到过章浩歌的名字,”老人说,“虽然声音很轻,还是被我听到了。
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已经注意你们俩了。
” 安星眠顾不上去为当时的不谨慎而懊悔,他的注意力放在了白千云身上。
白千云铁青着脸,双目通红,恶狠狠地瞪着那老人,就好像要用目光把老人的心脏剜出来一样。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身世揭秘,似乎完全不知道应当作何反应。
这时候,唐荷在一旁轻声对他说:“不管你的父母是谁,对你做了些什么,你就是你自己。
记住这一点,你就是你自己。
” “是的,我就是我自己,”白千云咬着牙关说,“可是,我还是不会原谅她,永远也不会。
” “你也没有原谅她或者不原谅她的机会了,”老人说,“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天藏宗的内部已经产生了怀疑的种子,并且着手毁掉了第一个洞窟。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无须太后再去加力。
因此,你已经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 “这么说起来,这是一个双重的局?”安星眠忽然说,“太后想要毁掉所有的藏书洞窟,目的是为了毁灭藏在洞窟里的皇子掉包的证据;而你,帮助太后毁灭证据,根本目的却在于毁灭洞窟?” “你已经猜到了,我也就无须否认了,”老人点点头,“是的,毁灭藏书洞窟,对太后而言是一种手段,对我来说,却是目的。
我这一生所做的事情,只是为了毁掉那些洞窟本身,舍此别无所求。
”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长门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安星眠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没有料到,当他已经完全抛弃了关于“有人试图毁灭长门”这一论断,开始相信长门只是一个意外的受害者的时候,却竟然发现,幕后的原凶又多了一层。
太后的确只是不得已才要把长门推到风口浪尖之上,但太后却也只是这位老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他用自己一生的时间,处心积虑地要对付这个与世无争的门派。
老人看出了安星眠眼中的愤怒,他摇了摇头:“你以为我是和长门有仇吗?你错了,对太后而言,长门是一个意外的受害者,只不过是她不得不对付的无辜对象;对我而言,同样如此。
” “你在说什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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