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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吓一跳,都光着上身,后背别一把明晃晃的大刀,还没等祖爷说话,扑通都跪下了。
“‘江相派’木子莲堂口第十三代掌门人张丹成拜见师爸!晚辈有眼无珠,犯下滔天大罪,今日特携众弟子前来领罪,请师爸执行家法!丹成引颈谢罪!”张丹成低着头伸着脖子,将大刀举到祖爷面前。
祖爷懵了,脑子急速运转,突然明白了:都是天地会的后代,自己的辈分肯定比他们高! 一时间,祖爷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地牢里一片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祖爷赶紧上前搀扶张丹成,毕竟七十来岁的人了,光着膀子就在那跪着,祖爷于心不忍。
张丹成死活不起来,说:“这是大罪,罪不可赦,砍下我的脑袋,以祭奠两位长辈在天之灵!” 祖爷百感交集,想起弟弟妹妹不觉流泪了,默默地淌了好久,这种情况,怎么下得去手,“老先生请起吧,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 张丹成抬起头,对祖爷说:“师爸宅心仁厚,算上这次,已是两次救命之恩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说罢,将左手担在木凳上,右手举刀,咔的一声,将自己的小拇指剁下,殷红的鲜血随即喷了出来。
“师父!”周震龙、涂一鸣等人跪着拥在张丹成周围。
张丹成拾起自己的断指,举起来,对周围的人说:“你们照做。
” 周震龙与涂一鸣相互看了看,也将手指担在木凳上,刀光闪过,地上又多了两个断指。
剩下的几个阿宝,相互看来看去,最后一咬牙,全都剁了。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祖爷被这套纲常伦理深深震撼了,他流着泪搀扶起张丹成,说:“大家都起来吧,还是那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所有的事一笔勾销吧。
” 周震龙哭着说:“是啊,毕竟是一家人啊。
” 张丹成说:“赶快传话设宴,我要和师爸开怀畅饮。
” 已是夜半子时了,管家又把厨子喊起来,大起炉灶,烹鸡煮鹅,很快一桌酒席就弄好了。
张丹成让祖爷坐上座,自己居右,周震龙居左,涂一鸣居下。
祖爷这才敢把真实身世透露出来,讲到军阀刺杀全家的事情,张丹成眼珠子直冒火星,“王八蛋!这些军阀跟满清一个操行!” 酒过三巡,张丹成一声叹息,说:“师爸接下来作何打算?” 这一问,把祖爷问住了,前段时间,满脑子都是替弟妹报仇,如今,这段仇消了,接下来就是父母的大仇了,可现在去杀军阀,那根本不可能,他也不知作何回答了。
张丹成见祖爷不说话,问:“师爸何不留在堂口?” 祖爷一惊,留在堂口?做阿宝?行骗? 张丹成说:“不瞒师爸,我见你第一面,就觉得你是个枭雄,有胆有谋。
我老了,再过几年就七十三了。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到。
我经营这个堂口几十年,却经营得这番惨淡,有何脸面去见祖师爷啊。
唉……想当年,我张丹成何等威风,那时候东有张丹成,西有段金山,南有乔五妹,北有康少华,四大堂口遥相呼应,大清权贵俯首帖耳,江湖好汉争相追随,谁能料到我会漏局?结果不仅把自己弄成不男不女的阴阳人,还连累其他几个堂口的兄弟一同跳场,唉……” 周震龙和涂一鸣听到这,备感惆怅,“师父。
” 张丹成说:“震龙,一鸣,你们跟了我这么长时间,忠心耿耿,我没有几年活头了,堂口总要有个人来打理,祖宗的基业不能断在我的手里,四坝头造反后,我心里更加难过,眼下无人了……震龙宽厚老实,为人中肯,但太过仁慈,妇人心肠终归统领不了大局,还会给自己带来灾祸;一鸣武艺超群,但谋略不足,行事太过冲动,也难以坐镇堂口,为师整日都为后事着想,难啊。
” 周震龙和涂一鸣面现惭愧,“师父。
” 张丹成继续说:“师爸,今日晚辈当着我俩徒弟的面,请求你留下来,无论如何,我们是一家人,我死之后,由你主掌堂口,有震龙和一鸣辅佐你,你意下如何啊?” 还未等祖爷开口,周震龙和涂一鸣一同说:“谨遵师父教诲,我们定效犬马之劳!” 祖爷迷茫了,思绪一片混乱,莫说别的,就张丹成一口一个“师爸”,就叫得自己冷飕飕的,封建社会,侄子把叔叔看大的有的是,但这种年龄小辈分高的事真发生在自己身上了,还有点不适应,“我考虑考虑吧。
另外……老先生比我年纪大多了,就叫我名字即可,否则……” “不行,不行,以前不知道,怎么叫都行,如今知道了,再乱叫,岂不是大逆不道!” 祖爷无语了。
祖爷花了整整三天时间,反复思考,他想到了父母,想到了弟弟妹妹,他们死于这个堂口,现在自己却要加入这个组织,他们的在天之灵,怎么看? 如果不加入,自己去哪儿?家没了,如果认祖归宗,这儿就是家,张丹成满腔真诚,又如何拒绝? 但这终归不是正道,是骗,自己从小就读四书五经,常讲礼义廉耻,“江相派”虽出自天地会,但如今已经失道……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涂一鸣来了,涂一鸣是个粗人,但说话总能说到点子上,他的几句话让祖爷作出了最后的决定:“你不是问什么是道吗?你继承了师父的大位,这就是道。
现在整个阿宝群体都失道了,需要一个人扭过来,你自己的弟弟妹妹死了,你想过没有,如果堂口被没有良心的人执掌了,还会有多少无辜的人被杀?多少无辜的人被骗?这些阿宝还会作多少孽?大道中兴,就看你了!” 这句点到祖爷的心坎上了,大道中兴,断其恶气,扬其善气,恢复当初洪门五祖劫富济贫的道义,让阿宝们从畜生变回人,这或许就是自己追寻的道。
祖爷终于加入阿宝的队伍了。
穿过刀林阵,喝过鸡血酒,一拜天为父,二拜地为母,祖爷入道了。
《佛偈》上说:“为人莫作亏心事,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五年后,张丹成去世了,去世前饱受病苦折磨,但终究有人守护,祖爷在他身边。
他走的那天是腊月初七,人已经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样子了,枯瘦如柴,肚子塌陷,两排肋骨凸起,脑袋像断了一样抬不起来,只能靠祖爷用小勺喂水。
当晚亥时,进入昏迷状态,三呼一吸,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有时偶尔会支起胳膊,好像要推开什么,又像是挣脱什么,死时,眼角流出一行泪。
祖爷知道,他无后,人死无后,最为凄凉,他一直想要个孩子,年轻时风华正茂,忙于行骗,后来想要孩子时,又被人切了睾丸,连男人的自尊一同被切走了。
弥留之际,他曾有一阵回光返照,紧紧抓着祖爷的手,勉强挤出两个字,弱弱的,但祖爷听清了,是“报应”。
张丹成走了,祖爷“登基”了。
五年间,他学会了一个阿宝所应具备的一切本领。
此外,他还有一般阿宝所没有的品质,超人的智慧、非凡的胆略,尤其是那根深蒂固的善念,让他从里到外都成了无与伦比的大师爸。
张丹成走后,周震龙也看破了红尘,他跟了张丹成三十多年,摸爬滚打,风风雨雨,此刻,他感觉自己也该离开了。
周震龙向祖爷请示离开堂口,祖爷问他打算去哪里,祖爷并不是想阻止他,而是怕他老了,没人照顾。
他说他已经想好了去处,将来会告诉祖爷。
祖爷也没再问,临行前,祖爷给他准备了大量金银,他没要,他要求祖爷把所有他的东西都散发给周围的穷人,就这样,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了。
涂一鸣没走,他始终把堂口当做家,他的“飞钉”功夫早已传给了祖爷,现在没事就陪祖爷喝茶,有时两人会切磋一下镖法,祖爷会让着他,让他开心。
祖爷坐镇堂口后,进行了一次人事上的大洗牌,废除了延续几百年的堂口等级制度,设立了新的奖惩制度。
由于祖爷开了“江相派”的一代新风,作风与为人都与当年洪门五祖相似,有的小脚提议对新掌门人改称“祖爷”,这样既尊敬,又亲切,于是祖爷的称谓就这样诞生了。
与此同时,王亚樵那边也传来消息,当年下令刺杀祖爷全家的那个军阀已经死于内部争斗,据说中了七枪,头上一枪,胸口六枪。
那年年底,祖爷带着几个小脚回了老家,打听后才知道,当年那些杀手走后,还是乡亲们帮着埋的家人尸体。
祖爷在邻居的带领下,来到那块墓地,一家人就埋在那个大坑里,坟地多年无人打理,已经长出很多蒿子。
祖爷扑通跪下,仰面朝天,泪流满面。
祭奠完后,乡亲们都邀请祖爷去自己家里吃年夜饭,祖爷没去。
他给了乡亲们一些钱,还是回到自己的家中,白天已经让小脚们打扫了灰尘,房子干净了许多。
坐在空空的屋子里,祖爷的思绪如潮水般涌动,亲人们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翻腾。
夜空寒寂,交子除夕,远处传来阵阵爆竹声,家家户户都欢天喜地、辞旧迎新,祖爷走出屋子,站在院中仰望苍穹,天边绽开的烟花点缀着他孤独的世界,他陷入了无尽的惆怅。
茶楼受辱 祖爷花了一整夜的时间给我讲述他的过去,讲完时,天都快亮了。
我从未听过这么惊心动魄的故事,我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他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么多,我傻傻地坐着,茶杯的水早已凉透。
“傻亮,”祖爷说,“现在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说我当初还不如你了吧?我只是个叫花子,现在都成爷了,你好歹还是个堂倌,你说你是不是也可以做爷?” 我不知该答什么,心想:谁能和你比呀,我杀只鸡两手都发抖,你杀两个人都不眨眼,我可没这胆量和魄力。
祖爷见我不说话,接着说:“傻亮,想不想跟爷啊?” 我心里一惊,难道今天叫我来,是想让我跟他入伙?当骗子?我一阵冒汗,咱穷虽穷,但伤天害理的事从小就不会干,也不敢干,我怯怯地说:“爷,小的没这本事,也没这胆儿,小的有口饭吃就行了,可比不了您……” “哈哈哈哈。
”我还没说完,祖爷就笑了,笑得我毛骨悚然。
祖爷说:“你就想一辈子这样了?做一辈子跑堂的?就不想挣钱娶个媳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 祖爷这句话说到我心坎上了,男人大了,谁不思春啊?每天客来客往,红男绿女一大堆,我只有躲在门后偷看的份儿,有时漂亮姑娘来了,我给人家沏茶时会忍不住看几眼她鼓鼓的胸扣,然后佯装没事马上离开。
晚上我也想,想着自己有一天能洞房花烛,传宗接代,但一想到自己是个穷光蛋,也只好挠挠屁股,抠抠鼻子,而后蒙头睡去。
祖爷突然又问:“傻亮,你母亲怎么死的?” 我回答:“肺痨。
” 祖爷说:“找郎中看过吗?” 提起这事,我就心痛,我说:“开始看过几天,后来没钱了,又没处借,郎中送了几副药很快就吃完了,接下来就挨着,后来吐血了,再后来就……” 祖爷说:“死后如何下葬的?” 我感觉祖爷在揭我的痛处,这是我一生都备感辛酸的事。
老娘死后,买不起棺材,就用席子裹了,放进盛衣服的卧柜里,村里人帮忙抬出去,就这样埋了。
老娘受了一辈子苦,最后连身寿衣和口棺材都没有,每次想起这事,我就不自觉地流泪。
祖爷见我哭了,递给我一个手绢,说:“如果你还想过这样的日子,你就回茶馆吧,如果你想跟我,就回来找我。
” 从祖爷府邸出来后,我一路小跑回到茶馆,祖爷的话一直在耳边萦绕,我不知该如何抉择。
我不明白为什么祖爷会选中我,我不聪明,长得也很猪头,而且胆子和老鼠有一拼,这和阿宝格格不入啊。
白天,我依然跑堂,昨晚一夜没睡,两眼干涩无神,又加上脑子里想着祖爷的事,整个人心不在焉。
中午时分,祖爷来了,我不敢看他。
他依旧一声高叫:“傻亮,给爷来壶龙井!” “来了!”我高声唱喏,为他沏了一壶上好龙井。
他依旧一把白纸扇,兀自地喝着,兀自地扇着。
我看了他两眼,他没搭理我,我忙着招呼其他客人。
过了一会儿,进来两个年轻人,吊儿郎当的,我赶忙迎上去:“两位爷,里面请。
” “给爷上壶好茶!” “好嘞!”我赶忙给他们去沏,沏好后,小心翼翼地将茶碗端到他们面前,“两位爷,您慢用。
”转身刚要走,只听“啪”的一声,茶碗掉在地上了,我不知怎么掉的,可能是我刚才转身时,袖子扫的。
掌柜的交代过,遇到这种情况,要赶紧道歉,并查看茶水是否溅到客人脚上了,如果客人脚上洒上了茶水和茶叶,要立即用自己的袖子给擦干净。
我不停地鞠躬道歉,“对不住爷了,对不住爷了。
”看到一个人脚上确实被洒上了茶水,赶忙俯下身,想用袖子给他擦干净。
刚触到他的脚,没想到对方一脚把我蹬开,正蹬到胸口上,我感觉像岔了气一样,疼得半天喘不上气来。
“妈的!你知道老子这双鞋多少钱吗!就你那双脏手,也配擦这双鞋?”那小子骂道。
我捂着胸口蹲在墙根儿,我知道今天又作下了,以前也碰到过这种情况,也挨过巴掌,我只想着这事儿能尽快过去就好,我不想争辩,也不敢争辩。
掌柜的一看事不好,忙从围桌里走出来,堆着笑脸说:“两位爷,您息怒,您息怒,我这小徒弟不懂事,毛手毛脚的,对不住了,对不住了,今儿这茶水免费,算我给爷赔不是了。
”然后转身向我,“还不快滚进去!” 我起身刚要走,没想到那个小子说:“等一下,”然后冲我招招手:“你过来。
” 我估计他要扇我,我捂着腮帮子,慢慢挪过来,害怕地看着他。
他对我笑了笑,说:“你看你长的这副揍性!这样吧,你把我这鞋上的茶叶末子舔干净,这事就算了,否则,老子今天把这茶楼连同你一块砸了!” 我知道我很贱,从小遭人奚落得也不少,但这种舔鞋的事却从来没有,看来人家真没拿我当人啊。
我无助地看了看掌柜的,掌柜的为难地点点头,示意我马上给他舔。
我突然想起了祖爷,回头向他的座位投去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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