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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老要君臣共治,政柄由天子与台阁共之,如此天子就不可擅作主张。
但君臣共治不过是一句虚言,天下又如何当真?” “所以林阁老才以在野三年,换得天子复张文忠之名位。
此事一成,下面之事自然而然就能破竹而下!是了,听闻林阁老一直以来与两淮盐商,闽浙海商交情不错?哈?” 林延潮随意笑了笑,现在他已不会恼羞成怒如此情绪表现于脸上。
不过说来有些讽刺,后人都说东林党是江南大商人的代表,现在自己倒是被沈一贯将这帽子安在了自己头上。
何况沈一贯自己就是浙党领袖,居然好意思指责自己。
但见林延潮反是正色道:“又何止于盐商,海商?但凡正途经商,有益于国家民生的商人,仆不仅和他们交情不错,还要为他们撑腰,让他们继续为利国利民之事!沈阁老你说是不是?” “正是。
”沈一贯淡淡笑了笑,端起茶盅呷了一口。
林延潮笑着道:“沈阁老老成谋国。
此为仆所不及,今日不妨大家将话说开了,如此也是为了你我以后一并共事。
” “正当如此,”沈一贯微微一笑道:“那沈某就把话说开了,这天下之事必作于易,必作于细。
林阁老循序渐进之政不失为高论,可依沈某之见,人欲如炬,持之而行未尝不可,但火能烫手,欲也能伤人。
” “工商也是如此,务国当以农为本,工商之事不过是雕文刻镂罢了。
故而治国无不以卑名抑商,若崇商无疑是劝民逐利啊!” “这执政就譬如潮汐日月一般,潮涨潮落,日升月落,这是有为但也是无为,因为合乎天道变化,但若以己意加诸其上,就是无为也是有为了。
林阁老要废矿监税使,政归清明,沈某支持,但以崇商来制之,不能少一事复添一事,不是无为之道。
当然这是沈某一家之言,让林阁老见笑了。
” “哪里,仆要多谢沈阁老不吝言才是。
” 林延潮心想,他与沈一贯这里就政见不合,那么以后不是要一走一留。
林延潮道:“沈阁老说要贵本贱末,仆深以为然。
其实国家的国用不足,只需一策即可奏效,且不用加赋。
” “何策?” “不分官绅,与百姓一体纳粮!” 沈一贯闻言看向林延潮,不能有半字言语。
“若沈阁老有意,林某明日就拉沈阁老一起向皇上上疏力促此事,哪怕将这一腔热血都洒在金殿之上如何?” “这。
” 林延潮道:“沈阁老,你我都知道国家之弊在何处?但为何坐在你我今日这位子却不去主张呢?因为你我知道稍一提及于此,就是与天下的官员为敌!这是激天下之变啊!” 沈一贯半晌道:“这就重蹈张文忠公的覆辙了。
” 林延潮道:“沈阁老说得好,林某也想政归清明,但朝廷继续放任不管下去,是令富者田连仟伯,贫者亡立锥之地。
如此国不亡于外,也必亡于内。
” 沈一贯听了林延潮之言良久不语。
二人的话题也就到此为止。
不久沈一贯离开文渊阁,林延潮于阁内目送他远远离去。
夜色已是昏暗下来,紫禁城内一片漆黑。
在随从引路下,沈一贯的背影有些孤单。
时代已是变迁了,无论沈一贯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路都要走下去。
似他这一代官僚官场上的事精熟无比,但毕竟不能理解种种变化,他们终有一日要离开这个舞台的。
至于自己也终于有一天要离开的。
林延潮回到值房,看了一会公文觉得有些疲乏,继回到床榻上睡了。
睡到中夜,他突然想起了自己与天子定下五年之期,当初是为了五年内自己进退有余,决策不受干扰的施政。
但五年后若是收不了商税,也难以承受天子盛怒,但就是收了商税,以自己要挟天子恢复张居正名位之事,恐怕也难以在内阁继续留下去。
那么何人可以继自己政柄?将这条路继续走下去?难道到时候交给沈一贯吗? 想到这里,林延潮就没有了睡意,披衣而起于值房内徘徊。
沈一贯以反对张居正入阁,同时也反对新政,是天子留之在阁制衡自己的人物。
同时他还是浙党领袖,现在朝堂上浙籍官员遍布,京师各衙门里不少都是浙籍吏员,而京师之中外地人中又属浙人居十之五六。
即便沈一贯现在为清议不满,但论扳倒他,谈何容易。
就算不选沈一贯,又会是何人? 是孙承宗?是方从哲?李廷机?五年之内,他们能够继阁位?就算能,他们身上也有这样那样不足之处。
还是萧良有?于慎行?但他们又未免太老成持重,不仅缺乏魄力和决断,而且也不能继承自己变法的理念。
如此想着想起天色渐明,不知不觉林延潮又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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