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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巳初(4/5)

不……” 张小敬吼道:“快去问清楚!再给我弄一匹马!” 他的独眼里闪动着极度的焦虑,檀棋不敢耽搁,急忙转身跑去靖安坊的望楼。

死里逃生的岑参抱着闻染走过来,他目睹了一个人从穷凶极恶的钦犯变成英雄的全过程,心潮澎湃,觉得这时候如果谁送来一套笔墨,就再完美不过了。

可惜张小敬对他不理不睬,而是烦躁地转动脖颈,朝四周看去。

萧规临终的话语,始终在张小敬的心中熊熊烧灼,让他心神不宁,根本无心关注其他任何事情。

这时元载凑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满面笑容:“大局已定,真凶已除,张都尉辛苦了,可以放心地睡一觉了。

” “真凶另有其人!”张小敬毫不客气地说道。

元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这个死囚犯到底在说什么啊?我花了那么大力气帮你洗白,还找了一个完美的幕后黑手,你现在说另有其人? 元载看看那边,陈玄礼在指挥士兵搜查移香阁,永王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揪住张小敬的衣襟低声吼道:“你这个笨蛋!不要节外生枝了!” 话音未落,忽然传来一声啪的脆响。

元载捂住肿痛的脸颊,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

这家伙居然动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自己可是刚刚把他给救出来啊! “这是代表靖安司的所有人。

”张小敬冷冷道。

元载正要发怒,却看到张小敬的独眼里陡然射出锋芒。

元载顿觉胯下一热,那一股深植心中的惧意,到现在也没办法消除。

元载悻悻后退了几步,离那个煞星远一点,揉着脸心想别让这副窘态被王韫秀看到。

这时檀棋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平康坊传来消息,公子可能正要前往升平坊东宫药圃!”她的手里,还牵着一匹黄褐色的高头骏马。

没人知道李泌要去哪里,只有刘骆谷猜测大概和最后提及的地名有关。

这个猜想,很快便反馈给所有的望楼。

现在是白天,百姓又已全部回到坊内,路街之上空无一人。

望楼轻而易举,便捕捉到了李泌的古怪狂奔之身影。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张小敬强拖起疲惫的身体,咬牙翻身上马。

檀棋也想跟去,可还未开口,张小敬已经一夹马肚子,飞驰而去,连一句话也未留下。

檀棋忧心忡忡地朝远方望去,那晃晃悠悠的身影,似乎随时都会跌下马来。

从平康坊到升平坊,要南下四坊;而从靖安坊到升平坊,只需东向两坊。

李泌先行一步,但张小敬距离更近。

如果有仙人俯瞰整个长安城的话,他会看到,在空荡荡的街道之上,有两个小黑点在拼命奔驰,一个向南,一个向东,两者越来越近,然后他们在永崇宣平的路口交会到了一起。

两声骏马的长声嘶鸣响起,两位骑士同时拉住了缰绳,平视对方。

“张小敬?” “李司丞。

” 两个人的表情不尽相同,眼神里却似乎有无数的话要说。

老天爷好似一个诙谐的俳优。

现在的天气,就像十二个时辰之前两人初次见面时一样晴朗清澈。

可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发生了改变。

自从张小敬在酉时离开靖安司后,两个人只见过一次,且根本没有机会详细相谈。

虽然彼此并不知道对方具体经历了什么事,但他们相信,如果没有对方的努力,长安城将会是另外一副样子。

两人从来不是朋友,但却是最有默契的伙伴。

他们再度相见,没有嘘寒问暖——现在还不是叙旧的时候。

“我要去东宫药圃,太子是背后一切的主使。

”李泌简明扼要地说道。

他的语气很平静,可张小敬看得出来,他整个人就像太上玄元灯楼一样,就快要从内里燃烧起来。

一听到这个地名,张小敬独眼倏然睁大,几乎要从马上跌下来。

李泌抖动缰绳,正要驱马前行,却被张小敬拦住了。

“不要去,并不是他。

”张小敬的声音干瘪无力。

李泌眉头轻挑,他知道张小敬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

“萧规临死前留下一句话,一句会让长安城变乱的话。

” “是什么?” 张小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仰起头来,向着东方望去。

此时艳阳高悬青空,煊赫而耀眼,整个长安城一百零八坊都沐浴在和煦的初春阳光下。

跟它相比,昨晚无论多么华丽的灯轮都变得如同萤火一样卑微可笑。

李泌顺着张小敬的视线去看,在他们站立的永崇宣平路口东侧,是那一座拱隆于长安正东的乐游原。

它宽广高博,覆盖宣平、新昌、升平、升道四坊——东宫药圃,正位于乐游原南麓的升平坊内。

春日已至,原上郁郁葱葱,尤其是那一排排柳树,在阳光照拂之下显露出勃勃绿色。

“只消再来一阵春风,最迟到二月,乐游原便可绿柳成荫了。

”张小敬感叹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泌不耐烦地追问。

张小敬叹了口气,缓缓吟出了两句诗:“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 一听到这个,李泌整个人霎时僵立在马上。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长安上至老翁下到小童,谁不知道,这是贺知章的《柳枝词》。

身为长安的不良帅,在这一个诗人云集的文学之都办案,不懂点诗,很难开展工作。

所以萧规一吟出那两句诗时,张小敬立刻判断出了他说的是谁。

可这个揭示出的真相,未免太惊人了。

负责长安策防的靖安令,居然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这怎么可能? 张小敬一直对此将信将疑,以为这只是萧规临死前希望长安大乱的毒计。

可当他一听到李泌说要赶去东宫药圃时,便立刻知道,这件事极可能是真的。

萧规在临死之前,并没有欺骗他的兄弟。

“东宫药圃……东宫药圃……我怎么没想到,这和东宫根本没什么关系,明明就是为了方便贺监啊。

”李泌揪住缰绳,在马上喃喃自语。

东宫药圃位于升平坊,里面种植的药草优先供给东宫一系的耆宿老臣。

贺知章的宅院设在宣平坊,初衷正是方便去药圃取药——自然也方便跟留后院接头。

他被东宫这两个字误导,却没想到与这里关系最密切的,居然是靖安令。

“没想到……这一切的背后,居然是贺监。

他图什么?他凭什么?”张小敬实在想不通。

现在回想起来,贺知章在靖安司中,确实对李泌的行事有诸多阻挠。

虽然每一次阻挠,都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从效果来看,确实极大地推迟了对突厥狼卫的追查。

可是这里,有一个说不过去的疑点。

“我记得贺监明明已经……呃,重病昏迷了啊。

” 张小敬别有深意地看向李泌。

十四日午正,李泌为了获得靖安司的控制权,用焦遂之死把贺知章气病回宅去休养。

然后在申正时分——即张小敬被右骁卫抓走之后——李泌前往乐游原拜访贺知章,希望请他出面去和右骁卫交涉,但遭到拒绝。

接下来在那间寝室发生的事,就显得扑朔迷离了。

对外的说法是,贺知章听说靖安司办事遭到右骁卫阻挠,气急攻心,昏迷不醒。

李泌借此要挟甘守诚,救下张小敬。

可张小敬知道,在李泌的叙述里存在着许多疑点,贺知章绝不会为自己的安危这么上心,他突然昏迷不醒,只有一个原因——李泌。

华山只有一条路,巨石当道,想上去就得排除掉一切障碍。

“你确定他真的昏迷了?”张小敬问。

李泌注意到张小敬的眼神,冷冷道:“药王的茵芋酒虽是奇方,可一次不宜饮用过多,否则反会诱发大风疾。

” 这算是间接肯定了张小敬的疑问。

张小敬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惊人的画面。

贺知章气喘吁吁地躺倒在床,而李泌手持药盏,面无表情地把黄褐色的药汤一点点灌进去,然后用枕头捂住他的嘴,等着病情发作。

贺知章的手开始还在拼命舞动,可后来慢慢没了力气…… “你确定他不是伪装骗你?”张小敬问。

李泌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现在像是一尊脸色灰败的翁仲石像,浑身一点活力也没有。

半晌,李泌方才缓缓开口道:“我记得你问过姚汝能一个问题:倘若舟行河中,突遇风暴,须杀一无辜之人祭河神,余者才能活命,当如何抉择?你的回答是杀——我的回答也一样。

” 李泌这一番话,张小敬几乎在一瞬间就听明白了。

为了拯救长安,张小敬出卖了小乙,在灯楼几乎杀了李泌,而李泌也因为同样的理由,对贺知章下手。

为了达成一个更重要的目标,这两个人都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悖德之路。

可此时看到李泌的痛苦神情,张小敬才知道,他心中背负的内疚,不比自己轻多少。

两个人都清楚得很,这是一件应该做的错事,可错终究是错。

每一次迫不得已的抉择,都会让他们的魂魄黯上一分。

“可是……”张小敬皱起了眉头,“如果贺监确实重病,这此后的一切事情,又该如何解释? 一抹浓浓的自嘲浮现在李泌脸上:“也许是贺监的计划太妥帖了,妥协到即使他中途昏迷不醒,计划一样会发动。

他算到了所有的事,却唯独没预料到,我会突然下这么狠的手。

” 他说到这里,不由得苦笑起来。

焦遂之死,表面上看是李泌故意气跑了贺知章,其实是贺知章借机行事,找个理由退回乐游原宅邸。

他本打算坐镇指挥接下来的计划,可没想到李泌会突然来访,更没想到他会胆大包天,对自己下手。

两个人连番的误会,演变成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局面。

幕后主使者在计划发动前就被干掉,而计划却依然按部就班地执行起来。

这真是一件讽刺的事。

李泌和张小敬立在马上,简短地交流了一下。

先前他们两个人各有各的境遇,都只摸到了黑幕一角。

如今两人再次相见,碎瓦终于可拼出整片浮雕的模样。

贺知章应该在长安城布下了三枚棋子,一枚是突厥狼卫,一枚是蚍蜉。

前者用来转移视线,后者用来执行真正的计划。

还有一枚,是靖安大殿的内鬼通传,必要时刻来配合蚍蜉走出关键一步。

以贺知章的地位和手段,悄无声息地做出这一系列安排并不难。

“贺监前一阵把京城的房产全都卖了,我们都以为他是致仕归乡,富贵养老,谁想到他是把钱通过守捉郎,投到蚍蜉这里来了。

”李泌道。

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何蚍蜉的能量会大到了这般地步。

“可是……”张小敬还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贺知章得享文名二十余年,无论圣眷、声望、职位都臻于完满,又以极其隆重的方式致仕。

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为何要铤而走险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呢? “直接去问他就是!” 李泌陡然扬鞭,狠狠地抽打了马屁股。

坐骑惊得一跃而起,朝着乐游原疾驰而去。

张小敬早预料到了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抖动缰绳跟了上去。

贺知章一直留在乐游原的宅邸里,不曾离开。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无论他是否真的昏迷,这两个人都需要当面去跟他了结。

昨晚有许多达官贵人登上乐游原赏灯,原上道路两侧全是被随手丢弃的食物残骸和散碎彩绸。

八个马蹄交错踢踏在这些垃圾上,掀起一团团尘土。

两骑毫无停滞,直奔东北角的宣平坊而去。

一路上,张小敬顺便把移香阁的事情说了一下,李泌却未发表任何评论。

宣平坊很好找,只要望着柳树最密之处去便是。

那里是全城柳树最多的地方,有一个别号叫作柳京。

两人奔跑了一段,远远看到一片繁茂的柳林。

在绿柳掩映之中,可以看到一座黑瓦白墙的精致宅邸。

这附近的地势不太平坦,按说马匹走到这里,应该要减速才对。

可李泌像是疯了一样,不停抽打马匹,让速度提升,直扑那座宅院。

就在这时,那座宅院的大门徐徐开启,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似乎早预料这两骑会到来,恭敬地立在门楣之下,叉手迎候。

两骑越来越接近宅邸,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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