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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东注是钱沣的字。
“哦,和大人!”钱沣一手握着剑鞘正走着,听见说话才看见和珅,忙转过身一揖,微笑道,“致斋大人风趣!用过早点了么?怎么瞧着眼圈发暗,没有睡好?”和珅一笑,弹弹袖子过来,一边和钱沣并肩漫步,叹道:“还不是为和琳!你怎么照应他仍旧不足意!笔帖式当得不适意,给他升了郎中,又进侍卫。
昨儿来信,又想外放湖广布政使,说叫我和勒敏说说保荐他!也不想想,你一个京官,叫人家外任总督怎么下笔保你!” “这就是大官的难处了。
”钱沣微笑着,仿佛不经意地看一眼和珅,揣猜着他的心思,说道,“好大一棵树,当然招来乘凉人。
令弟我瞧着也不是庸常之人,就放外任历练一下也是好事。
”和坤呵呵一笑,说道:“我们兄弟捆一处学问不及你东注先生一个小指头。
我自己心里明白,是占了旗人的光,又有阿桂、傅中堂援手提拔,这才上了高枝儿。
其实万岁爷心里真正器重的是你先生啊!”他慢慢踱着步子,皱眉沉思着,问道,“依你之见,国泰案子怎么料理好?” 钱沣随意散步,眼望着前面的卵石甬道说道:“我看皇上的意思,允许山东各官改过自新,实在也因为如今贪官诛而不胜诛。
一个‘明刑’,一个‘弼教’,不能明刑,单是劝化,冥顽不灵之徒就不知畏惧。
所以,国泰于易简断无宽赦的事。
不过,这事情要等刘大人回来才能合奏请旨的。
”和珅一笑一叹,说道:“道理还是你想得透,我就想破了脑袋瓜子也不能这么明白。
不过呢你想,东省龚三瞎子横里一炮这么一折腾,福四爷的犒赏银子就是三十万,打下来,慰劳从征家属,赔补民间战争损失,重新组建平邑政府,遣送流配逆匪家属,加上原来赈灾银子,还有十五爷要的鲁西治理盐碱地的银子……共是若干?”他舐了舐嘴唇,耷着眼皮咽唾沫,连剩下的话也咽了。
钱沣听了疑窦立生,问道:“那——依和中堂之见呢?” “我想的是议罪银子一层。
”和珅正容说道,“朝廷用钱的地方太多了,一是兆惠海兰察,是个花钱的主,再一个就是我和珅,管着修圆明园——那园子得用金子铺出来。
实话跟你东注先生说,圣祖爷定的永不加赋,皇上又年年蠲免钱粮,要不是关税和议罪银子,户部的库底子早就扫他娘的精光了!” 他的话意已经明白,钱沣放慢了步子,两手在背后摆弄剑柄,一付专注神情听和珅讲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和珅也不看钱沣,说道,“我知道。
” “没有,我在听致斋大人说话。
”钱沣说道。
“你在想:和珅这个官场痞子打的什么主意?想开脱国泰?” “没有。
”钱沣见他凑近自己,仿佛不经意地向旁边趔了半步,口气仍是那样平静从容,说道,“朝廷有难处,其实连纳银捐贡也不是经济正道,没办法立时革除——我在听您说话。
” 和珅笑起来,手帕子捂口咳嗽几声,说道:“我见过的人论千论万,有品行有才能的尽有,窦光鼐、史贻直我都见过,也都是名臣风范,却都有点恃才傲物锋芒太露的样儿,你是与众不同。
你补进都御史是个台阶。
我看圣意,接着放你云贵总督,仍旧是个台阶。
拜大学士进军机处——皇上给你虚位以待呐……”钱沣道:“皇上愈是器重,我越要慎独,不敢妄思更不敢妄为。
大人这话我也不敢妄议。
《洪范》八政,食货居二,《周礼》一夫之上,十亩之宅,三日之徭,九均之赋……天下所贵者人也,盐铁之论不轻于治安之策。
我也不能附议清谈,一头文章做得花团锦簇,叫百姓们啼饥号寒。
但我不是经济臣子,许多事情不懂,所以您说这些,我真的是在敬听领教。
”和珅笑道:“你引说的那些个我大半听不懂,总之是朝廷人民不能喝西北风儿过活是吧?”他敛了笑容,沉吟着说道,“国泰只抄出百十万银子,库里亏空是三百多万。
我想,除了各府县也有分润,国泰一定还隐匿有财产。
这里人头落地,痛快固然痛快了,银子呢?银子也就没了——没听百姓有谚语,‘贪官杀不怕,就为得利大,就算死了爷,儿孙有钱花’。
所以和你聊聊,国泰的案子暂时压压,能着力挤着再追回些赃款,然后再作计较。
” 赶着出来和自己一同散步,原来是这般计较!钱沣不禁一笑。
说道:“议罪银制度是大人的条陈,虽说已经试行,一直没有明诏。
您是想借这件事请皇上颁发圣谕吧?我不在其位难谋其政,是不是等刘大人回济南再商议?”和珅诚挚地一点头,说道:“我不着你是下司,是看你个朋友。
这是朋友和朋友谈心嘛,说不到在位谋政上头去,国泰荒淫无耻,和于易简一狼一狈,不是他们敲剥得人过不得,哪来王伦和龚三瞎子这样的巨寇糜烂半省局面?想到这一层我就牙痒痒,恨不得一刀剁了他们,可又想多追一点银子……唉……你看我难不难?” 他这么欲擒放纵,娓娓絮絮说得恳切,饶是钱沣机警聪察天分过人,也着了他的道儿。
这一道与和珅来鲁办差,和珅一路说起国泰都语言含糊,查库也是了草从事,要不是钱沣请示刘墉杀回马枪突然再查,顶多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小小处分给国泰了事,现在又要“压压”,谁知道这个满肚子机械的人打的什么主意?思量着,钱沣淡淡一笑,说道:“钱沣不敢苟同大人意见。
既然是朋友交心,我也以诚相告,国泰于易简都不是易与之辈。
两个人虽说过去有些过节,我原指望他们大难来时各自飞,能互相检举,结果呢?一个字也没有,一句话也不说!有的款项下落不明,藏匿自然是有的,但也不敢说没有用来贿赂朝廷大员的,但至今没有朝廷大员出来保他们,也不见他们举发纳贿的人事,这就可疑得很了,这里边有许多蹊跷,我们奉旨查办山东案子,是奉的密谕,国泰怎么知道的消息?他又似乎有恃无恐,把库银那么一遮掩,碎银子用桑皮纸包包就想瞒天过海,居然有心情下海唱大戏!他们也太猖狂了!”说完,便不吱声,和珅给他说得脊梁骨一阵阵发凉,心里恨得直想夺过那柄宝剑透心穿了钱沣。
低着头不住地“唔”着,见钱沣不咸不淡住了口,越发觉得此人心思深不可测,许久才问道:“东注,依你之见呢?” “要等刘石庵公回来。
刘公说过要显戮,” “显戮?” “对,显戮。
刘公办了一辈子案,犯人嘴硬,一旦到了西市,就是亲爹也能攀咬出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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