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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声在外,惟恐一事不知,耻于人笑,不知他有没有‘大隐于朝’的念头?于军政要务很少有独到主见,坚持恒行,皇上下诏求言,他的条陈是‘寡妇年过五十即可旌表’。
意思是有些活不到六十岁的苦节女不得上沾皇恩。
我看了只是笑!——您临时间出来,这想头都仓促,未必就对,但是我的真实想法,没有欺饰。
” “我也是个不擅权的阿哥,只随便和你探讨而已。
”颙琰笑道,“大隐于朝也不是贬语。
这个纪昀确是不精于军政要务,他的优长只在‘才’之一字。
可你不要忘了,修《四库全书》这样大事离了他不成的,春风无形无质,但不能说春风无用,它能‘又绿江南’的啊!皇上用他来管教化,正是适得其人。
要让和珅,就弄得满天下铜臭,李侍尧就板子敲得满衙门,刘墉就弄得到处都是‘等因奉此’了!”说罢便笑。
王尔烈也笑说道:“十五爷说得精当,我说的不算。
”颙琰笑道:“你看得还是准的。
我也不为无因而问,我这份邸报上有弹劾卢见曾的奏章,还有军机处于敏中批给葛孝化的廷谕,着查处在京二品以上在职大臣东省置买田产的批语,直隶也在查,凑起来看,和这位军机大臣有点干连的吧?” 王尔烈取过颙琰面前的邸报匆匆浏览了一遍,又放回原处,说道:“纪晓岚怎么会求田问舍?这上面也没有明指是查他的事情呀!”颙琰却不答问,沉默一会儿,却问道:“王师傅,你现在是四品?” “啊——我啊?”王尔烈怔了一下回道:“从五品。
是从翰林院调过毓庆宫调迁的一级。
” “你读书很多,可惜没有办过实差。
回京我打算奏明皇上,给你调一调缺。
”颙琰见王尔烈凝视自己,一笑问道:“或是外放知府,或在哪个部补郎中,你愿意到哪里呢?” 王尔烈没想到话题一下子提到自己头上,思量移时,才缓缓说道:“我其实是个迂书生,原是觉得自己胸罗万卷,可以倚马待诏的。
这次跟您出来办差理事,这才知道竟是个井底之蛙,阅历、学问根本不配‘师傅’二字!既承青睐下问——我愿到下头做一任县令,越是冲繁疲难的县越好。
三年任满,考成卓异有所建树,再回来侍候阿哥,料不定就比现时好些。
”颙琰笑着摇头,却又问道:“你现在是清职,放外任就算知县,也是日进斗金——你会不会求田问舍呢?” 这和方才议论纪昀的话接上题了。
王尔烈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日进斗金那是贪官。
我觉得富一点也好,我能多多的买些书,有些孤本书我就要雇人把它抄下来。
老了退归泉林,办个书院,子侄孙子辈都能修学,我自己也有书可读,不是一大快事?现在实是钱少,到琉璃厂转一匝,每次回来心里难受,想着书夜不能寐:有钱的人不买书,想买书的又没有钱,这是怎么话说?” 颙琰听了大笑:“说的好!回京我送你一套《古今图书集成》,以解燃眉之急。
我书库里的你随时借阅就是!”人精子坐守在门旁,见是话缝儿,起身陪笑道:“起更了,爷们也劳乏得够了,且请安置,明儿有的是辰光……”颙琰问道:“你不是说黄天霸要来的么?”人精子笑道:“他做了标记,我也做了标记。
见了我的标记才能来,这是道里有眼线的。
他至少要到半夜才来的。
” 于是王尔烈和颙琰一笑起身。
王尔烈安排,自己住西房,人精子住正房护卫。
颙琰伸欠着身子笑道:“我其实不困,下午慧儿给我按捏,睡得很香……”王尔烈道:“慧儿这么跟着您,也就是您的身边人了,这没什么忌讳的,她就在房里侍候就是了。
”颙琰不禁脸一红。
慧儿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也听见了这话,红着脸低头端水进了东屋。
人精子却不敢就睡,抱来草荐,在正屋打理了铺盖便出外巡行。
里外查看了位置、形势,又在合水峪村转了一匝才回来,犹自听东屋里慧儿娇喘呻吟,床上翻腾断云零雨之声隐隐可闻……他是练功之人,且满腹警惕心思,也不理会,靠褥蒙被,调息默运元神。
直到四鼓时分,听见院中一声轻响,似乎是谁撒了一把土似的,心知是师傅来了,人精子蹑脚到窗前,舐破棂纸觑了觑,提了刀无声闪出去…… 此时山高月小,气寒风清,蒙山祊河幽谷横绝,河冰如岩,都蒙在一派茫茫溟溟的深沉夜幕之中。
离着合水峪向东约百里之遥,福康安率两千军士正在夜行军,急奔平邑而来。
队伍是从界碑镇的河下村戌时出发的。
从河下村到平邑,从木图①上看,笔直去量,只有七十里。
但当地人谁都知道,这一段其实几乎没有路,等于是绕龟蒙顶主峰在山下东南走了一个弧形,有的地方还有羊肠小道,有的地方干脆就是榛莽荒石,连放羊的都不肯轻易走的。
福康安在蒙阴,一路上只思量两件事:一是不能让王炎、龚三瞎子夺路上孟良崮;二是物色向导,急速秘密传报平邑,形成合围之势:即使不能全歼,击溃山上造反人众,他们也只能逃向鲁中平原——剩下的事就是搜剿捕拿了。
①木图:类似于今军事沙盘地图。
两千人的军队无一人骑马,全都是新发的软皮底子快靴,人人衔枚而行,走得无声无息。
冷线一样的月亮时而在云中露头,时而又隐进高高的岭背后边。
队伍单行行进,足足拉了有五里许长,像一条黑蛇在山谷中蜿蜒游走,依山势时而向北又踅向南,却是毫不犹豫地向西南挺进。
福康安自己也是徒步,走在离“蛇头”约半里远近队伍中间。
王言保紧随他身边,身上背着福康安用的水、酒,还有一葫芦醋,包里有卷好的葱酱和煎饼、熟牛肉,救急的云南白药、正骨水什么的。
他身子不算壮实,已是内衣浑身湿透,咬牙跟着一声不吭。
忽然,福康安站住了脚,说道:“水,拿水来。
”王吉保站住了身,摸索着晃了晃套着棉套子的水葫芦,失望地说道:“水葫芦口冻结了封口,酒没冻。
爷喝一口解解乏儿,成不?” “酒是洗伤口用的。
军令不许饮酒。
”福康安的脸映在黯淡的月影里,看不清什么神色,语气干涩单调,略微带点嘶哑,说道:“把醋拿来我喝一口” 这是父亲傅恒的家教,行军一酒二醋三水,醋排在第二。
但他不惯这样干口喝醋,一口下去,立时酸得嘴牙咧嘴,却也就满口溢津,不渴了。
一手递还葫芦,看着队伍,说道:“前后传话,就地休息半袋烟时辰;不许走动交谈,有屎快拉,有尿快撒——叫前头贺老六带个向导跑步过来!” 长长的队伍挨次停了下来。
两个黑影沿着队伍边缘磕磕绊绊到了福康安身边,走在前头是个精干矮个子,操一口四川话,单臂一横,行礼问道:“四爷,您传我?” “前头又到岔路口了。
”福康安看一眼高矗在暗穹里的龟蒙顶,问道:“我们走了多少路?”贺老六道:“回四爷,这几个向导卖力,我们全是抄小道走的,已经走了四十里。
离平邑还有三十五里。
”福康安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向导:“几时能进城?” 为防误导,他共用了十个向导,队前面六个后边四个,每人分发二十两银子,钱喂足得打呃儿,都是一身邪火铮劲,那向导见问,说道:“回帅爷的话,我们几个都走过,上去右边这道坡就是龟蒙顶的南柏林,下山十里就进平邑,用一个时辰就足够——从这左边向南下去,是祊河上游,一路漫下坡二十里。
不过那是夏天走,冬天走河床要跌筋斗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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