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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及。
照王尔烈的想法,大舰这么逆水慢行,今晚无论如何到不了沧县,随便夜泊在哪个码头,悄没声上岸住进店里,神也不知鬼也不晓就离了大队钦差扈从——这大白天弃船登岸,给岸上看见了,还怎么“私访”?但他向舷窗外一瞭,便即知道自己的担心多余——外边不但天寒风大,也已经阴晦了,铅灰色略带褚褐色的云,一层一层赛跑似的你追我赶向南疾飞,黄沙尘土秸秆草节或在原野上或追逐肆野,或裹着旋儿袅袅盘转,运河堤东约里许的驿道上绰约可见推独轮车的车伏,挑担子的挑俟,也偶有赶车赶驴走道儿的,都是冻得拱背缩肩统子抱鞭,浑身裹得只剩一双眼,匆匆忙忙赶道儿。
运河堤上风大,只见千树万树弱柳摇漾,丛槐荆莽迎风瑟索,更是一个人影儿不见。
在这里下船,除了冷些,真的是一双外人眼也没有。
思量着,王尔烈也忙着更衣,靠岸桥板已经搭好,人精子和王小悟扶着颙琰下了船,王尔烈也跟着上岸,倒是后船上买来的两头叫驴,牵着拽着死活不敢过那窄桥板,几个王府护卫几乎是抬着才把那畜牲撮弄下来。
颙琰登上堤之前,勾着手叫过王忠,仍旧是那种不紧不慢的神态,说道:“这六条护卫船还有我的座舰,有的是我王府的人,有大内的人,有礼部的也有宗人府的,统归你管起来,谁敢泄露我下船的事,按谋害钦差的罪,杀无赦!” “啊扎!”王忠不知冷的吓的,双腿哆嗦着软了一下,忙道:“奴才遵王爷的谕!只是上头内廷要有谕旨,奴才到哪寻主子呢?”颙琰冷冷说道:“我自然派人和你联络——开船吧!” 浩浩荡荡的钦差船舰无声无息一滑开动了,桨声橹声在澹澹泊泊的大运河中逶迤南去。
颙琰似乎高兴起来,站在堤岸高埠上,听凭西北风把自己的辫梢袍摆撩起老高,孩子似地轻抚着荡来荡去游丝一样的垂杨柳条,兴奋地嗡动着鼻翼,尽情呼吸清冽沁寒的空气,笑着对王尔烈道:“师傅,我就最爱到这样的地方儿,天高地阔自由自在,没有保姆丫头环围,没有太监谙达呼拥——”王尔烈笑道:“也没有师傅督促读书,听讲学听得昏昏欲睡。
”“是。
”颙琰微笑着点头,沿斜径下堤,一头说道:“我兄弟们说起来金尊玉贵,其实论心也是个苦,就那么个紫禁城,那么个王府,串来串去千篇一律。
外官们进来看,这是巍巍天阙,龙楼凤阁金碧辉煌,似乎是夭堂,见惯了也就乏味,红墙黄瓦四角夭而已。
每年秋弥,到木兰去,到热河去,到奉夭去,面儿上庄重,其实兄弟们个个心里欢喜得没法形容儿。
就是木兰野围、避暑山庄、奉天这些地方虽好,毕竟还是皇家禁苑,一旦有雕饰痕迹,就失了自然真趣。
我倒觉得这田园野村更好呢!”说罢绽容而笑。
“我听晓岚公说,圆明园里也要设计一处村落,一切仿民间样式。
”土尔烈笑道:“听说酒坊、肉肆、饭店、戏院、茶馆一应俱全。
将来建好,十五爷带我也进去观赏观赏。
”颙琰摇头道:“可见皇上也寂寞,缺什么什么好——那也没什么意思,都是假的,村汉是太监、村姑是宫女,一想就腻味。
已经有个模样儿了,回京我带你们瞧瞧就知道了,这是皇上读了《红楼梦》,跟大观园里的稻香村一个模子。
” 颙琰一边说笑,时而弯下腰看那麦苗,时而手搭凉棚眯着眼远眺。
走路腿也抬得高了,很像想要手舞足附一番的模样。
他一路寡言罕语稳平沉重,众人不能领会他此刻心境,只是微笑注目。
但颙琰一刹快心,立时想到了自家身份,向王尔烈自失地一笑,说道:“我有些忘形厂。
”怏怏地垂下了臂,规矩蹈步序序而进。
下了官道往前走,来往行人轿车货车就多了。
王尔烈请颙琰乘一头驴,另一头驮着行李包裹,王小悟管牵驴,人精子打前,他陪在颙琰身畔迤逦走路,像煞了是带着账房先生收债的土财主少爷下村光景,连过几个村都没有留步,颙琰一来好奇,二来也是有心人,每到一村都要上小悟进人家讨碗水来尝,果然有的甘淡,有的又涩又咸。
他不好贸然闯进人家,外头“走驴观花”看那些庄户人家,尽管出来挑水的喂牲口的汉子衣裳破旧肮脏补丁连缀,拧着小脚虾着腰端簸箕喂鸡的老婆婆也都神色安详,偶尔穿巷而过的骡车马帮蹄声得得驿铃叮叮,夹着犬吠过客母鸡鸣蛋种种嘈杂,看去也是安泰平静,不像冻饿潦倒得过不去日子的光景。
派王小悟去问了问路,果然这里还是青县县治,王小悟扬着驴赶棍指着南边道:“再走五里就到沧县黄花镇,逢双大集,镇里饭铺骡马店干店都有,咱爷们就宿在黄花镇,明日晌午错就到沧县了。
” 四个人赶到黄花镇,已是西正时牌,集刚刚散场,背搭裢的、挑担子的、赶牲口的乱哄哄离镇而去,满街遍地的牛驴骡粪蔗渣柴屑混在浮土泥沙中,片石烂砖垒起的汤饼锅灶兀自余火未尽青烟袅袅。
人精子连问几家大门面客栈,俱都是“客满”,细打听才知道都住的沧县和沧州府的衙役,为因“皇子十五阿哥爷奉旨出巡山东”,这里紧临运河,是必经之道,府县连日倾巢出动维护治安,镇里大店都住的这些人。
颙琰听得好笑,说道:“倒不晓得他们这么张致的,咱们怎么办呢?”王尔烈道:“他们也是好心,勤谨奉差总是不错——看后街有小店,寻两间房胡乱住一宿,只要洁净就成。
”颙琰中午在船上只吃了一盘点心,走了这老远的路,早已饥火中烧,眼见前头大店中进进出出吆吆喝喝都是圆帽子蓝衫衙役,又雅不愿混迹在这些人中间吃饭,一展眼见左近一个小铺,草顶瓦檐只两间门面,门口靠一块门板,白粉写着“留饭”二字,门前打扫得十分干净,因指定了道:“小悟子去定房子,我们在这里吃饭等着。
” “是啰!” 小悟子答应着撺蹦去了,人精子在门口拴马桩系了驴缰随王尔烈、颙琰进店看时,其实是两间在前,迎门通着后边还有两间暗房。
老实说话这不能叫“店”,只是个临街住户,摆摊儿卖粥饭的人家。
店面里堂陈设十分简陋,靠西墙两口风箱柴锅烟囱通向屋外,像是一口锅造饭一口锅炒菜,旁边支一个案板,四张矮桌旁摆着十几张小杌子,是供客人坐着吃饭用的,桌凳地面都抹扫得十分清净。
也没有伙计,只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统着一袭粗青布老棉袍,挽着袖子正在洗碗。
见他们进来,老汉忙揩了手,一唱老实巴交的样儿哈腰赔笑道:“三位爷台来了?请随意坐。
我这儿寒磣得很,只有家常饭菜,白面饼子卷葱蘸酱,粥是现成的,还有自家腌的小菜,想吃面条儿现做。
眼下大冬天儿也没什么鲜菜,蔓菁萝卜白菜,也有鸡子儿,随意炒点给爷台们下饭。
”人精子自到锅边搅了搅那粥,尝了尝回身笑道:“二位爷,是黄米绿豆粥,水也不好。
连肉也没有,咱们换一家吃吧。
”颙琰见老汉一脸失望,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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