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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足有整整一个中午,这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大哭了一场。
那种哭,排解宣泄出来的到底是惊喜还是委屈,已经分辨不清了。
似乎也不完全是喜从天降。
事后,黄一平仔细想想,此前也还有些微蛛丝马迹—— 黄一平刚到党校两个月,人代会还没开,政府还没有换届。
有一次,身为市委副书记、常务副市长的廖志国,前来党校参加一个处级领导干部培训班的结业典礼。
合影结束时,黄一平与后勤处一帮临时工忙着往回搬椅子,正好碰到市府秘书长江大伟陪廖志国走向汽车。
黄一平一愣,低声叫了秘书长就打算从旁边溜过去,不想被廖志国用目光紧紧捉住。
江大伟是何等聪明之人,马上叫住黄一平,向廖市长作了介绍。
“哦,原来你就是黄一平!”廖市长的手主动伸过来,握得很有力。
话语与目光里,皆有意味深长且令人捉摸不定的东西。
黄一平当时也无暇多话,抽出手就逃也似的避开了。
事后,他也反复回味过廖志国的目光、语气,解读下来的潜台词不外乎两种含意:哦,你就是那个打着领导旗号,在外边胡作非为的市府秘书?能耐不小嘛。
此其一。
其二,呵呵,你见义勇为帮了冯开岭的忙,让他到阳江占了我的窝儿,却害得我调到阳城这破地方来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在党校碰到廖市长看似偶然,可廖市长的那句话,以及伸出手来的用力一握,却富含另外的深意,至少说明黄一平其人其事于他并不陌生,且不十分的反感。
另外还有一件事,则是发生在廖志国当选市长之后不久。
那时,国家建设部要来阳城搞一个调研,主题是关于城市建设与保护。
此前,冯开岭为了竞争阳城市长一职,曾经在省委机关刊物《理论前沿》上发表过一篇文章,题目是《保持城市特色,彰显城市个性,以建设文化大省的宏大气势统领城市规划和建设》。
这篇文章不仅得到省委龚书记的青睐,而且被推荐到北京一份重要专刊上,引起国家建设部领导的注意。
现在,北京来人调研,自然主要是循着那篇文章而来。
廖志国新官上任,对情况还不熟悉,准备一份像样的汇报材料便成了当务之急。
对于阳城的城市建设与规划,除了曾经分管的常务副市长冯开岭外,黄一平乃最为熟悉情况者。
况且,那篇文章从思考提纲到撰写初稿,及至后来请托N大方教授修改润色,皆由黄一平直接操作。
因此,廖志国亲自指令,急借市委党校后勤处科员黄一平,前来市府协助准备汇报材料,时间一周左右。
黄一平接到通知,并不感觉奇怪,其余包括党校领导和市府同人在内的各色人等,也不觉得有什么蹊跷。
试想,一个曾经在市府工作了十年的前秘书,临时借回去帮忙提供点资料,完全属于正常范围内的事。
至于这一借,是否还有其他的意图,所有人都不可能朝那个方向想。
想当年,洪大光书记的秘书涉嫌嫖娼被辞退,后来有传闻说是遭人设局陷害,折腾了好几年还是石沉大海。
最终,与洪书记亲近的市委秘书长放出话来:“即使是冤案,也不行!一个秘书的清白与前途事小,市委和书记的脸面事大。
”已经造成了的影响,就如泼出去的水一般,岂能轻易收回? 借到市府准备汇报材料期间,黄一平就像一个从事卧底潜伏的地下工作者,尽量把自己的活动范围缩得很小,开会讨论时也专挑角落处坐。
可是,廖市长却不放过他,经常把他从角落处拎出来,提些问题“请教”他。
黄一平也听得出来,廖志国对冯开岭的那篇文章颇不以为然,所提问题难免刁钻古怪,或是冷嘲热讽,颇有故意揭丑的意思。
黄一平对于这个新任市长,倒也不怯,回答时不卑不亢、拿捏有度,既不为旧主粉饰遮掩,也不做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的勾当。
不过,经过那短短几天的借用,黄一平凭借自己十年秘书过人的洞察能力,倒也把廖志国揣摩了个大概,尤其对其独具特色的肢体动作、语言风格、思维习性等观察了个七不离八。
因此,等廖志国日后钦点他做了秘书,反倒省去了很多过渡与磨合。
事后,廖市长也曾经坦言,他来阳城之前,因为涉及与冯开岭互换位置,特别在意阳城这边的情况,自然熟知黄一平其人。
党校见面握手,黄一平给他留下颇佳观感。
至于之后借来帮忙准备汇报材料,那就已经有调他回来的想法了。
4 下了高速,进入阳城市区,接到信息处秘书小马的电话。
“黄哥啊,我是小马。
”小马的声音很柔,与他瘦弱矮小的身材非常吻合。
场面上,小马像市府办的同事一样,称呼黄一平黄处长,私下里则称他黄哥,这种特权得到了黄一平的默许。
小马原是市府文印室的一名打字员,其舅舅曾担任市委副秘书长,因此才调到信息处当了秘书。
前些年,这位副秘书长因为经济问题被判刑,小马在办公室里的日子就不太好过。
以前,黄一平也不怎么瞧得起他,感觉这种完全靠关系生存的人,既没有尊严,也不值得交往。
可是,自从黄一平遭遇挫折下放党校之后,小马却三番五次主动找到他,或是送些书籍、茶叶、影碟,或是拉他到乡下亲戚的渔场垂钓,有时还约他一起找个小饭馆,喝点小酒,通报点市府那边的情况。
虽然小伙子外表有些委琐,可心地善良,对人也真诚。
那期间,几乎所有过去的同事、朋友都突然疏远了他,只有小马是市府里唯一与他保持热线联系的人,也算是给黄一平孤独的灵魂些许慰藉吧。
一来二往间,黄一平竟然与小马成了朋友。
重回市府办后,黄一平高调保持着与小马的友谊,意在报答那段雪中送炭之情。
“今天我值班,刚才规划局于海东局长来过,说是冯开岭市长从阳江给你捎来一些茶叶,是今年刚出的极品新茶,好几千块钱一斤哩。
”小马声音怯怯的,显然是怕黄一平责怪。
听到冯开岭的名字,黄一平心里像被什么硌了一下。
那种感觉很奇怪,虽然过去大半年了,可是每次听到冯开岭的名字,他还是会有这种反应。
自从调离阳城后,冯开岭除了让邝明达转交过一封信,还曾经捎带过一些物品与问候的话。
黄一平只说谢谢冯市长关心,我在阳城党校会好自为之,云云。
信与问候语都收了,礼物则全部退回。
此后,冯开岭看看这边确已平静,就再没同他联系过,邝明达、于海东、郑小光等几个冯氏亲信也几乎断了联络。
现在,冯开岭忽然送来茶叶,肯定与他重回市府担任廖志国秘书有关,似乎倒也不好直接拒绝,否则就显得自己太小气。
可是,刚刚在廖志国家听到了那一番议论,这个茶叶显然不再是普通的人情往来,也不那么轻易好收下。
“这样吧,你把茶叶收好,不要告诉任何人,等我星期一上班后再作处理。
”黄一平吩咐小马。
收了电话,他把车速放到很慢,关了音乐,一边开车一边在脑子里盘算:自己回归市府,到底与冯开岭有无关系? 对于黄一平重新回来,阳城政界猜测议论一直不断,他本人心里又何尝不是疑窦丛生! 记得那天从廖市长办公室谈话出来,黄一平当天下午就到党校收拾东西,装了两只纸箱,由校里派车送回家,算是与党校做了告别。
党校里从校长到炊事员、花工,几乎全部出动,依依不舍送到大门外。
临上车的那一刻,校长忍不住拉住他,避开旁边那些人,悄悄问:“恕我多嘴,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你来党校,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今天?所谓处分、下放,只不过是做一个形式,走一个过场?假如真是这样,我们党校的领导就傻到家了。
你来党校这几个月,受了不少委屈,算是我们有眼无珠。
现在,我代表党校领导和同事,向你表示真诚的歉意!” 黄一平当即摇头否认,说:“怎么会呢,到底是什么情况,我自己也不清楚。
你也知道,我来党校,一直做好要在这里退休的准备。
感谢你和校里各位同事对我的关心,我会记住在这里短暂而难忘的时光!” 可是,环顾周围那些人的目光,黄一平知道自己的解释颇显苍白,且难以令人信服。
回到家里,汪若虹居然也问过同样的问题:“今天忽然听说你又回到市政府,不仅医院里炸开了,就连我自己都震惊了。
后来才知道,不仅你调回机关了,就连我也被调到局办公室,说是廖市长亲自指令卫生局,为的是让你腾出精力做好工作。
老公你说实话,是不是今天的局面,当初你和冯市长早就计划好了,只是怕泄密才没告诉我?” 看着汪若虹脸上遮盖了半年多的愁云惨雾,瞬间又烟消雾散、云开日出,黄一平心里既觉快慰,也感到一丝酸楚。
可是,对于妻子的疑问,他也只能摇头。
这之后,黄一平陆续接到很多祝贺的电话,其中不少原本相处甚好的朋友、同学、同事,免不了会提出各种疑问,或者直接道出各自的猜测。
总之,就在廖市长找黄一平谈话之后,阳城机关大院里迅即风起云涌,种种猜测、非议甚至谣言如春天柳絮般飞扬起来。
概言之,主要不外乎以下四种说法。
冯开岭临别“托孤”说。
当初,阳城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冯开岭临近换届提拔之际,突然遭遇竞争对手的匿名信,控告其利用明达集团巨额资金打点官途,为省城某公司老总郑小光在阳城承揽工程谋利,等等,冯一时难以脱身,便使用了舍车保帅之计让秘书黄一平代为受过,自己则顺利金蝉脱壳。
冯氏在即将赴任阳江之前,将黄一平作为工作与权力交接的一个重头,郑重托付阳城诸公,得到同样郑重的承诺之后,方才放心离去。
半年时间,是冯开岭给出的一个最长期限。
省里“压力”说。
省委杨副秘书长、组织部年副部长等几位要员,因为冯开岭的缘故,曾经在阳城得到很多实惠,并与之形成利益同盟,也由此与黄一平结下不浅私交。
或者,黄一平在这过程中留有一份备忘录,记载着那些权贵不可告人的秘密。
上述诸公出于自保,给阳城方面施以巨大压力,要求给予黄一平重见天日的机会。
洪大光之流,迫于人情与压力,只好答应。
冯开岭与廖志国“交易”说。
冯开岭告别阳城任职阳江,事出有因,事后虽由黄一平顶了包,却也留下诸多麻烦,如同中越边境那些地雷,不知何时便会引爆。
同样,廖志国在阳江任职多年,也是出于类似缘故才易地就职,二人正所谓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既然大家屁股后边都不干净,何如彼此伸出援手相互拉兄弟一把。
廖氏这边把黄一平安抚好了,冯氏那边自会投桃报李。
官官相护,实乃官场独特、亮丽之一景,并且传统久远深入人心。
黄一平暗中“反水”说。
曾几何时,黄一平为保冯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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