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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韦小宝带同随从兵马,押了吴之荣和毛东珠离扬回京。
康熙的上谕宣召甚急,一行人在途不敢耽误停留,不免少了许多招财纳贿的机会。
沿途得讯,吴三桂起兵后,云南提督张国桂、贵州巡抚曹申吉、提督李本深等归降,云南巡抚朱国治被杀,云贵总督甘文焜自杀。
这日来到山东,地方官抄得邸报。
呈给钦差太臣,乃是康熙斥责吴三桂的诏书。
韦小宝叫师爷诵读解说。
那师爷捧了诏书读道: “逆贼吴三桂穷蹙来归,我世祖章皇帝念其输款投诚,授之军旅,锡封王爵,盟勒山河,其所属将弁,崇阶世职,恩赉有加;开阃滇南,倾心倚任。
迨及朕躬,特隆异数,晋爵亲王,重寄干城,实托心膂,殊恩优礼,振古所无。
” 韦小宝听了师爷的解说,不住点头,说道:“皇上待这反贼的确不错,半分没吹牛皮。
像我韦小宝,对皇上忠心耿耿,也不过封个伯爵,要封到亲王,路还差着一大截呢。
” 那师爷继续诵读: “讵意吴三桂性类穷奇,中怀狙诈,宠极生骄,阴图不轨,于本年七月内,自请搬移。
朕以吴三桂出于诚心,且念及年齿衰迈,师徒远戍已久,遂允所请,令其休息。
乃饬所司安插周至,务使得所,又特遣大臣往宣谕朕怀。
朕之待吴三桂,可谓体隆情至,蔑以加矣。
近览川湖总督蔡毓荣等奏:吴三桂径行反叛,背累朝豢养之恩,逞一旦鸱张之势,播行凶逆,涂炭生灵,理法难容,人神共愤。
” 韦小宝听一句解说,赞一句:“皇上宽宏大量,没骂吴三桂的奶奶,还算很客气的。
” 张勇、赵良栋、王进宝、孙思克、以及李力世等在侧旁听,均想:“圣旨中只说皇帝待他好到不能再好,斥责吴三桂忘恩负义,不提半句满汉之分,也不提他如何杀害明朝王室,可十分高明,好让天下都觉吴三桂造反是大大的不该。
” 那师爷继续读下去,敕旨中劝谕地方官民不可附逆,就算已误从贼党,只要悔罪归诚,也必不究既往,亲族在各省做官居住,一概不予株连,不必疑虑。
诏书中又道: “其有能擒吴三桂投献军前者,即以其爵爵之;有能诛缚其下渠魁,以及兵马城池归命自效者,论功从优取录,朕不食言。
” 韦小宝听那师爷解说:“皇上答应,只要谁能抓到吴三桂献到军前,皇上就封他为平西亲王。
”不由得心痒难搔,回顾李力世等人,说道:“咱们去把吴三桂抓了来,弄他个平西亲王做做,倒也开胃得很。
”众人齐声称是。
张勇等武将均想:“吴三桂兵多将广,要抓到他谈何容易?”李力世等心想:“我们要杀吴三桂,是为了他倾覆汉人江山,难道真是为鞑子皇帝出力?但如韦香主做了平西亲王,在云南带兵,再来造反,倒也不错。
” 韦小宝听完诏书,下令立即启程,要尽快赶回北京,讨差出征,以免给人赶在头里,先把吴三桂抓到了,抢去了平西亲王的封爵。
这一日来到香河,离京已近,韦小宝吩咐张勇率领大队,就地等候,严密看守钦犯毛东珠,自己带同双儿和天地会群雄,押了吴之荣,折向西南,去庄家大屋,要亲自交给庄家三少奶,以报答她相赠双儿这么个好丫头的厚意。
傍晚时分,来到一处镇上,离庄家大屋尚有二十余里,一行人到一家饭店打尖。
这时各人已换了便服,将吴之荣点了哑穴和身上几个穴道,却不绑缚,以免骇人耳目。
众人围坐在两张板桌之旁。
无人愿和吴之荣同桌,双儿怕他逃走,独自和他坐了一桌,严加监视。
饭菜送上,各人正吃间,十几个官兵走进店来,为首一人是名守备,店外马嘶声不绝,两名兵士自行打水饲马。
一名把总大声吆喝,吩咐赶快杀鸡做饭,说道有紧急公事,要赶去京里报讯。
掌柜的诺诺连声,催促店伴侍候官老爷,亲自替那守备揩抹桌椅。
一批官兵刚坐定,镇口传来一阵车轮马蹄声,在店前停车下马,几个人走进店来。
当先二人是精壮大汉。
第三人却是个痨病鬼模样的中年汉子,又矮又瘦,两颊深陷,颧骨高耸,脸色蜡黄,没半分血色,隐隐现出黑气,走得几步便咳嗽一声。
他身后一个老翁、一个老妇并肩而行,看来都已年过八旬。
那老翁也是身材瘦小,但精神矍铄,一部白须飘在胸口,满脸红光。
那老妇比那老翁略高,腰板挺直,双目炯炯有神。
最后两个都是二十来岁的少妇。
瞧这七人的打扮,那病汉衣着华贵,是个富家员外,两男两女是仆役、仆妇。
翁媪二人身穿青布衣衫,质料甚粗,但十分干净,瞧不出是什么身份。
那老妇道:“张妈,倒碗热水,侍候少爷服药。
”一名仆妇应了,从提篮中取出一只瓷碗,提起店中铜壶,在碗中倒满了热水,荡了几荡倾去,再倒了半碗水,放在病汉面前。
那老妇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打开瓶塞,倒出一粒红色药丸,拿到病汉口边。
病汉张开嘴巴,那老妇将药丸放在他舌上,拿起水碗喂着他吞了药丸。
病汉服药后喘气不已,连声咳嗽。
老翁、老妇凝视着病汉,神色间又是关注,又是担忧,见他喘气稍缓,停了咳嗽,两人都长长吁了口气。
病汉皱眉道:“爹,妈,你们老是瞧着我干么?我又死不了。
”老翁哼了一声,转开了头。
老妇笑道:“说什么死啊活啊的,我孩儿长命百岁。
” 韦小宝心想:“这家伙就算吃了玉皇大帝的灵丹,也活不了几天啦。
原来这老头儿、老婆子是他爹娘,这痨病鬼定是从小给宠坏了,爹娘多瞧他几眼,便发脾气。
” 那老妇道:“张妈、孙妈,你们先去热了少爷的参汤,再做饭菜。
”两名仆妇答应了,各提一只提篮,走向后堂。
官兵队中那守备向掌柜打听去北京的路程。
掌柜道:“众位老爷今日再赶二三十里路,到前面镇上住店。
明儿一早动身,午后准能赶到京城。
”那守备道:“我们要连夜赶路,住什么店?掌柜的,打从今儿起一年内,包你生意大旺,得多备些好酒好菜,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那掌柜笑道:“老爷说得好。
小店生意向来平常,像今天这样的生意,一个月中难得有几天,那是众位老爷和客官照顾。
哪能天天有这么多贵人光临呢?” 那守备笑道:“掌柜的,我教你一个乖。
吴三桂造反,已打到了湖南,我们是赶到京里去呈送军文书的。
这一场大仗打下来,少说也得打他三年五载。
禀报军情的天天要打从这里经过,你这财是有得发了。
”掌柜连声道谢,心里叫苦不迭:“你们总爷的生意有什么好做?大吃大喝下来,大方的随意赏几个小钱,凶恶的打人骂人之后,一拍屁股就走。
别说三年五载,就只一年半载,我也得上吊了。
” 韦小宝和李力世等听说吴三桂已打到了湖南,都是一惊:“这厮来得好快。
”钱老本低声道:“我去问问?”韦小宝点点头。
钱老本走到那守备身前,满脸堆笑,抱拳道:“刚才听得这位将军大人说,吴三桂已打到了湖南。
小人的家眷在长沙,很是挂念,不知那边打得怎样了?长沙可不要紧吗?” 那守备听他叫自己为“将军大人”,心下欢喜,说道:“长沙要不要紧,倒不知道。
吴三桂派了他手下大将马宝,从贵州进攻湖南,沅州是失陷了,总兵崔世禄被俘。
吴三桂部下的张国柱、龚应麟、夏国相正分头东进。
另一名大将王屏藩去攻四川,听说兵势很盛。
川湘一带的百姓都在逃难了。
” 钱老本满脸忧色,说道:“这……这可不大妙。
不过大清兵很厉害,吴三桂不见得能赢罢?”那守备道:“本来大家都这么说,但沅州这一仗打下来,吴三桂的兵马挺不易抵挡,唉,局面很是难说。
”钱老本拱手称谢,回归座上。
天地会群雄有的心想:“别让吴三桂这大汉奸做成了皇帝。
”有的心想:“最好吴三桂打到北京,跟满清鞑子斗个两败俱伤。
” 众官兵匆匆吃过酒饭。
那守备站起身来,说道:“掌柜的,我给你报了个好消息,这顿酒饭,你请了客罢。
”掌柜哈腰陪笑,道:“是,是。
当得,当得。
众位大人慢走。
”那守备笑道:“慢走?那可得坐下来再吃一顿了。
”掌柜神色尴尬,只有苦笑。
那守备走向门口,经过老翁、老妇、和病汉的桌边时,那病汉突然一伸左手,抓住了他胸口,说道:“你去北京送什么公文?拿出来瞧瞧。
”那守备身材粗壮,但给他一抓之下,登时蹲了下来,身子矮了半截,怒喝:“他妈的,你干什么?”胀红了脸用力挣扎,却半分动弹不得。
那病汉右手嗤的一声,撕开守备胸口衣襟,掉出一只大封套来。
那病汉左手轻轻一推,那守备直摔出去,撞翻了两张桌子,乒乒乓乓一阵乱响,碗碟碎了一地。
众官兵大叫:“反了,反了!”纷纷挺枪拔刀,向那病汉扑去。
病汉带来的两名仆役抬拳踢腿,当着的便摔了出去。
顷刻之间,众兵丁躺了一地。
那病汉撕开封套,取出公文来看。
那守备吓得魂不附体,颤声大叫:“这是呈给皇上的奏章,你……你胆敢撕毁公文,这……这……这不是造反了吗?”那病汉看了公文,说道:“湖南巡抚请鞑子皇帝加派援兵去打平西王,哼,就算派一百万兵去,还不是……咳咳……还不是给平西王扫荡得干干净净。
”一面说话,一面将公文团成一团,捏入掌心,几句话说完,摊开手掌一扬,无数纸片便如蝴蝶般随风飞舞,四散飘扬。
天地会群雄见了这等内力,人人变色,均想:“听他语气,竟似是吴三桂手下的。
” 那守备挣扎着爬起,拔出腰刀,道:“你毁了公文,老子反正也活不成了,跟你拚了!”提刀跃前,猛力向病汉头顶劈下。
那病汉仍是坐着,右手伸出,在守备小腹上微微一推,似乎要他别来滋扰。
那守备举起了刀的手臂忽然慢慢垂将下来,跟着身子软倒,坐在地下,张大了口,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被打倒了的兵丁有的已爬起身来,站得远远地,有气没力的吆喝几句,谁也不敢过来相救长官。
一名仆妇捧了一碗热汤出来,轻轻放在病汉之前,说道:“少爷,请用参汤。
” 老翁、老妇二人对适才这一场大闹便如全没瞧见,毫不理会,只是留神着儿子的神色。
徐天川低声道:“这几人挺邪门,咱们走罢。
”高彦超去付了饭钱,一行径自出门。
只见那老妇端着参汤,轻轻吹去热气,将碗就到病汉嘴边,喂他喝汤。
韦小宝等走出镇甸,这才纷纷议论那病汉是什么路道。
徐天川道:“这人撕烂那武官的衣衫,功力这等厉害,当真……当真少见。
”玄贞道人道:“他在那武官肚子上这么一推,似乎稀松平常,可是要闪避挡格,却真不容易。
风兄弟,你说该当如何?”风际中道:“不该走近他身边三尺。
”群雄一想,都觉有理,对这一推,不论闪避还是挡格,至少在他三尺之外方能办到,既已欺得这么近,再也避不开、挡不住了。
徐天川忽道:“我抓他手腕……”一句话没说完,便摇了摇头,知道以对方内劲之强,就算抓住了他手腕,他手掌一翻一扭,自己指骨、腕骨难保不断。
众人明知这病汉是吴三桂一党,但眼见他行凶伤人,竟然谁也不敢出手阻拦,虽然被害的是鞑子军官,终究不是众人平素的侠义豪杰行径,心有愧意,不免兴致索然,谈得一会,便均住口。
行出数里,忽听得背后马蹄声响,两骑马急驰而来。
当地已是通向庄家大屋的小道,不能两骑并行。
群雄正没好气,虽听蹄声甚急,除了风际中和双儿勒马道旁之外,余人谁也不肯让道。
转眼间两乘马已驰到身后,群雄一齐回头,只见马上乘者竟是那病汉的两名男仆。
一名仆人叫道:“我家少爷请各位等一等,有话向各位请问。
”这句话虽非无礼,但目中无人之意却再也明白不过。
群雄一听,尽皆有气。
玄贞道人喝道:“我们有事在身,没功夫等。
大家素不相识,有什么好问?”那仆人道:“是我家少爷吩咐的,各位还是等一等的好,免得大家不便。
”言语中更是充满了威吓。
钱老本道:“你家主人,是吴三桂手下的吗?”那仆人道:“呸!我家主人何等身份,怎能是平西王的手下?”群雄均想:“他不说吴三桂而称平西王,定是跟吴贼有些渊源。
”便在此时,车轮声响,一辆大车从来路驰至。
那仆人道:“我家主人来了。
”勒转马头,迎了上去。
群雄此时倘若纵马便行,倒似是怕了那病汉,当下一齐驻马等候。
大车驰到近处,一名仆妇驾车,另一名仆妇掀起车帷,只见那病汉坐在正中,他父母坐在其后。
那病汉向群雄瞪了一眼,问道:“你们为什么点了这人的穴道?”说着向吴之荣一指,又问:“你们是什么人?要上哪里去?”声音尖锐,语气十分倨傲。
玄贞道人说道:“尊驾高姓大名?咱们素不相识,河水不犯井水,干么来多管闲事?”那病汉哼了一声,说道:“凭你也还不配问我姓名。
我刚才问的两句话,你听见了没有?怎不回答?”玄贞怒道:“我不配问你姓名,你也不配问我们的事。
吴三桂造反作乱,是个大大的奸贼,你口口声声称他平西王,定是贼党。
我瞧尊驾已经病入膏肓,还是及早回家寿终正寝,免得受了风寒、伤风咳嗽,一命呜呼。
” 天地会群雄哈哈大笑声中,突然间人影晃动,拍的一声,玄贞左颊已重重吃了记巴掌,跟着左胁中掌,摔下马来。
这两下迅捷无伦,待他倒地,群雄才看清楚出手的原来竟是那老妇。
她两掌打倒了玄贞,双足在地下一顿,身子飞起,倒退着回坐车中。
群雄大哗,齐向大车扑去。
那病汉抓住赶车的仆妇背心,轻轻一提,已和她换了位子,将仆妇抓入车中,自己坐了车把式的座位。
这时正好钱老本纵身双掌击落,那病汉左手一拳打出,和他双掌相碰,竟是无声无息。
钱老本只觉一股强劲的大力涌到,身不由主的两个筋斗,倒翻出去,双足着地后待要立定,突觉双膝无力,便要跪倒,大骇之下,急忙用力后仰摔倒,才免了向敌人跪倒之辱。
钱老本刚摔倒,风际中跟着扑至。
那病汉又是一拳击出。
风际中不跟他拳力相迎,右掌中途变向,突然往他颈中斩落。
那病汉“咦”的一声,似觉对方武功了得,颇出意料之外,右手拇指扣住中指,向他掌心弹去。
风际中立即收掌,右脚踏上骡背。
高彦超和樊纲分向两名男仆进攻。
二仆纵马退开,叫道:“让少爷料理你们。
”高樊二人均想和对方仆从动手,胜之不武,见二仆退开,正合心意,当即转身,双双跃起,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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