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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说我送了他三千两银子,遣他回家里去了。
”那人又道:“是,是!”胡斐越听越怒,心想原来福康安只不过疑心我和马姑娘有甚私情,竟然便下毒手,终于害了聂钺的性命。
这时候胡斐若是纵将出去,立时便可将福康安毙于匕首之下,但他心中虽怒,行事却不莽撞,自忖初到京师,诸事未明,而福康安手掌天下兵马大权,声威赫赫,究是不敢贸然便出手行刺,于是伏在石笋之后,待福康安一行去远。
那受命去拷问胡斐之人口中轻轻哼着小曲,施施然的过来。
胡斐探身长臂,陡地在他胁下一点。
那人也没瞧清敌人是谁,身子一软,扑地倒了。
胡斐再在他两处膝弯里点了穴道,然后快步向福康安跟去,远远听得他说道:“这深更半夜的,老太太叫我有什么事?是谁跟她老人家在一起?”一名侍从道:“公主今日进宫,回府后一直和老太太在一起。
”福康安“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胡斐跟着他穿庭绕廊,见他进了一间青松环绕的屋子。
众侍从远远的守在屋外。
胡斐绕到屋后,钻过树丛,只见北边窗中透出灯光。
他悄悄走到窗下,见窗子是绿色细纱所糊,心念一动,悄没声的折了一条松枝,挡在面前,然后隔着松针从窗纱中向屋内望去。
只见屋内居中坐着两个三十来岁的贵妇,下首坐着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妇,那老妇的左侧,又坐着两个妇人。
五个女子都是满身纱罗绸缎,珠光宝气。
福康安先屈膝向中间两个贵妇请安,再向老妇请安,叫了声:“娘!”另外两个妇人见他进来,早便站起。
原来福康安的父亲傅恒,是当今乾隆之后孝贤皇后的亲弟。
傅恒的妻子是满洲出名的美人,入宫朝见之时给乾隆看中了,两人有了私情,生下的孩子便是福康安。
傅恒由于姊姊、妻子、儿子三重关系,深得乾隆的宠幸,出将入相,一共做了二十三年的太平宰相,此时已经逝世。
傅恒共有四子。
长子福灵安,封多罗额驸,曾随兆惠出征回疆有功,升为正白旗满洲副都统,已死。
次子福隆安,封和硕额驸,做过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封公爵。
第三子便是福康安。
他两个哥哥都做驸马,他最得乾隆恩遇,反而不尚公主,不知内情的人便引以为奇,其实他是乾隆的亲生骨肉,怎能再做皇帝的女婿?这时他身任兵部尚书,总管内务府大臣,加太子太保衔。
傅恒第四子福长安任户部尚书,后来封到侯爵。
当时满门富贵极品,举朝莫及。
屋内居中而坐的贵妇便是福康安的两个公主嫂嫂。
二嫂和嘉公主能说会道,善伺人意,是乾隆的第四女,自幼便极得乾隆的宠爱,没隔数日,乾隆便要招她进宫,说话解闷。
她和福康安实虽兄妹,名属君臣,因此福康安见了她也须请安行礼。
其余两个妇人一个是福康安的妻子海兰氏,一个是福长安的妻子。
福康安在西首的椅上坐下,说道:“两位公主和娘这么夜深了,怎地还不安息?”老夫人道:“两位公主听说你有了孩儿,喜欢得了不得,急着要见见。
”福康安向海兰氏望了一眼,微微一笑,说道:“那女子是汉人,还没学会礼仪,因此没敢让她来叩见公主和娘。
” 和嘉公主笑道:“康老三看中的,那还差得了么?我们也不要见那女子,你快叫人领那两个孩儿来瞧瞧。
父皇说,过几日叫嫂子带了进宫朝见呢。
” 福康安暗自得意,心想这两个粉妆玉琢的孩儿,皇上见了定然喜爱,于是命丫鬟出去吩咐侍从,立即抱两位小公子来见。
和嘉公主又道:“今儿我进宫去,母后说康老三做事鬼鬼祟祟,在外边生下了孩儿,几年也不去找回来,把大家瞒得好紧,小心父皇剥你的皮。
”福康安笑道:“这两个孩儿的事,也是直到上个月才知道的。
” 说了一会子话,两名奶妈抱了那对双生孩儿进来。
福康安命兄弟俩向公主、老太太、太太、婶婶磕头。
两个孩儿很是听话,虽然睡眼惺忪,还是依言行礼。
众人见这对孩子的模样儿长得竟无半点分别,一般的圆圆脸蛋,眉目清秀,和嘉公主拍手笑道:“康老三,这对孩儿跟你是一个印模子里出来的。
你便是想赖了不认帐,可也赖不掉。
”海兰氏对这件事本来心中不悦,但见这对双生孩儿实在可爱,忍不住搂在怀里,着实亲热。
老夫人和公主们各有见面礼品。
两个奶妈扶着孩儿,不住的磕头谢赏。
两位公主和海兰氏等说了一会子话,一齐退出。
老夫人和福康安带领双生孩儿送公主出门,回来又自坐下。
老夫人叫过身后的丫鬟,说道:“你去跟那马姑娘说,老太太很喜欢这对孩儿,今晚便留他们伴老太太睡,叫马姑娘不用等他两兄弟啦。
”那丫鬟答应了。
老夫人拉开桌边的抽屜,取出一把镶满了宝石的金壶,放在桌上,说道:“拿这壶参汤去赏给马姑娘,说老太太一定好好照看她的孩子,叫她放心!”福康安手中正捧了一碗茶,一听此言,脸色大变,双手一颤,一大片茶水泼了出来,溅在袍上,怔怔的拿着茶碗良久不语。
只见那丫鬟捧了金壶,放在一只金漆提盒之中,提着去了。
这时两个孩儿倦得要睡,不住口的叫:“妈妈,妈妈,要妈妈。
”老夫人道:“好孩子别吵,乖乖的跟着奶奶。
奶奶给糖糖糕糕吃。
”两个孩儿哭叫:“不要糖糖糕糕!不要奶奶!要妈妈!”老夫人脸一沉,挥手命奶妈将孩子带了下去,又使个眼色,众丫鬟也都退出,屋内只剩下福康安母子二人。
隔了好一会,母子俩始终没交谈半句,老夫人凝望儿子。
福康安却望着别处,不敢和母亲的目光相接。
过了良久,福康安叹了口长气,说道:“娘,你为什么容不得她?”老夫人道:“那还用问么,这女子是汉人,居心便就叵测。
何况又是镖局子出身,使刀抡枪,一身的武功。
咱们府中有两位公主,怎能和这样的人共居?十年前皇上身历大险,也便是为了一个异族的美女,难道你便忘了?让这种毒蛇一般的女子处在肘腋之间,咱们都要寝食不安。
” 福康安道:“娘的话自然不错,孩儿初时也没想要接她进府,只是派人去瞧瞧,送她些银两。
那知她竟生下了两个儿子,这是孩儿的亲骨血,那便又不同了。
” 老夫人点头道:“你年近四旬,尚无所出,有这两个孩子自然很好。
咱们好好抚养两个孩儿长大,日后他们封侯袭爵,一生荣华富贵,他们的母亲也可安心了。
” 福康安沉吟半晌,低声道:“孩儿之意,将那女子送往边郡远地,从此不再见面,那也是了,想不到母亲……”老夫人脸色一沉,说道:“枉为你身居高官,连这中间的利害也没想到?她的亲生孩儿在咱们府中,她岂有不生事端的?这种江湖女子把心一横,什么事也做得出来。
”福康安点了点头。
老夫人道:“你命人将她厚于葬殓,也算是尽了一番心意……”福康安又点了点头,应道:“是!” 胡斐在窗外越听越是心惊,初时尚不明他母子二人话中之意,待听到“厚于葬殓”四字,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心道:“原来他二人恁地歹毒,定下阴谋毒计,夺了孩子,竟然还要谋死马姑娘。
此事十分紧急,片刻延挨不得,乘着他二人毒计尚未发动,须得立即去告知马姑娘,连夜救她出府。
”当下悄悄走出,循原路回向水阁,幸喜夜静人定,园中无人行走,杀死点倒的卫士也尚未给人发觉。
胡斐心中焦急,走得极快,心中却自踌躇:“马姑娘对这福康安一见锺情,他二人久别重逢,正自情热,怎肯听了我这一番话,便此逃出府去?要怎生说得她相信才好?” 心中计较未定,已到水阁之前,但见门外已多了四名卫士,心想:“哼,他们已先伏下了人,怕她逃走!”当下不敢惊动,绕到阁后,轻身一纵,跃过水阁外的一片池水,只见阁中灯火兀自未熄,凑眼过去往缝中一望,不由得呆了。
只见马春花倒在地下,抱着肚子不住呻吟,头发散乱,脸上已全无血色,服侍她的丫鬟仆妇却一个也不在身边。
胡斐见了这情景,登时醒悟:“啊哟,不好!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
”急忙推窗而入,俯身看时,只见她气喘甚急,脸色铁青,眼睛通红,如要滴出血来。
马春花见胡斐过来,断断续续的道:“我……我……肚子痛……胡兄弟……你……”说到一个“你”字,再也无力说下去。
胡斐在她耳边低声道:“刚才你吃了什么东西?”马春花眼望茶几上的一把镶满了红蓝宝石的金壶,却说不出话。
胡斐认得这把金壶,正是福康安的母亲装了参汤,命丫鬟送给她喝的,心道:“这老妇人心计好毒,她要害死马姑娘,却要留下那两个孩子,是以先将孩子叫去,这才送参汤来。
否则马姑娘拿到参汤,知是极滋补的物品,定会给儿子喝上几口。
”又想:“嗯,福康安一见送出参汤,脸色立变,茶水泼在衣襟之上,他当时显然已知参汤之中下了毒,居然并不设法阻止,事后又不来救。
他虽非亲手下毒,却也和亲手下毒一般无异。
”不禁喃喃的道:“好毒辣的心肠!” 马春花挣扎着道:“你你……快去报知……福大帅,请大夫,请大夫瞧瞧……”胡斐心道:“要福大帅请大夫,只有再请你多吃些毒药。
眼下只有要二妹设法解救。
”于是揭起一块椅披,将那盛过参汤的金壶包了,揣在怀中,听水阁外并无动静,抱起马春花,轻轻从窗中跳了出去。
马春花吃了一惊,叫道:“胡……”胡斐忙伸手按住她嘴,低声道:“别作声,我带你去看医生。
”马春花道:“我的孩子……” 胡斐不及细说,抱着她跃过池塘,正要觅路奔出,忽听得身后衣襟带风,两个人奔了过来,喝道:“什么人?”胡斐向前疾奔,那两人也提气急追。
胡斐跑得甚快,突然间收住脚步。
那两人没料到他会忽地停步,一冲便过了他的身前。
胡斐窜起半空,双腿齐飞,两只脚足尖同时分别踢中两人背心“神堂穴”。
两人哼都没哼一声,扑地便倒。
看这两人身上的服色,正是守在水阁外的府中卫士。
胡斐心想这么一来,形迹已露,顾不到再行掩饰行藏,向府门外直冲出去。
但听得府中传呼之声此伏彼起,众卫士大叫:“有刺客,有刺客!” 他进来之时沿路留心,认明途径,当下仍从鹅卵石的花径奔向小门,翻过粉墙,那辆马车倒仍是候在门外。
他将马春花放入车中,喝道:“回去。
”那车夫已听到府中吵嚷,见胡斐神色有异,待要问个明白,胡斐砰的一掌,将他从座位上击了下来。
便在此时,府中已有四五名卫士追到,胡斐提起缰绳,得儿一声,赶车便跑,几名卫士追了十余丈没追上,纷纷叫道:“带马,带马。
” 胡斐催马疾驰,奔出里许,但听得蹄声急促,二十余骑马先后追来。
追兵骑的都是好马,越追越近。
胡斐暗暗焦急:“这是天子脚底下的京城,可不比寻常,再一闹便有巡城兵马出动围捕,就算我能脱身,马姑娘却又如何能救?” 黑暗之中,见追来的人手中都拿着火把,车中马春花初时尚有呻吟之声,这时却已没了声息,胡斐好生记挂,问道:“马姑娘,肚痛好些了么?”连问数声,马春花都没回答。
一回头,只见火炬照耀,追兵又近了些。
忽听得嗖的一声响,有人掷了一枚飞蝗石过来,要打他后心。
胡斐左手一抄接住,回手掷去,但听得一人“啊哟”一声呼叫,摔下马来。
这一下倒将胡斐提醒了,最好是发暗器以退追兵,可是身边没携带暗器,追来的福府卫士又学了乖,不再发射暗器。
他好生焦急:“回到宣武门外路程尚远,半夜里一干人如此大呼小叫,如何不惊动官兵?”情急智生,忽然想起怀中的金壶,伸手隔着椅披使劲连捏数下,金壶上镶嵌的宝石登时跌落了八九块,他将宝石取在手中,火把照耀下瞧得分明,右手连扬,宝石一颗颗飞出,八颗宝石打中了五名卫士,宝石虽小,胡斐的手劲却大,打中头脸眼目,疼痛非常。
这么一来,众卫士便不敢太过逼近。
胡斐透了一口长气,伸手到车中一探马春花的鼻息,幸喜尚有呼吸,只听得她低声呻吟一声,脸颊上却是甚为冰冷,眼见离住所已不在远,当下挥鞭连催,驰到一条岔路之上。
住所在东,他却将马车赶着向西,转过一个弯,立时回身抱起马春花,挥马鞭连抽数鞭,身子离车纵起,伏在一间屋子顶上。
只见马车向西直驰,众卫士追了下去。
胡斐待众人走远,这才从屋顶回入宅中,刚越过围墙,只听程灵素道:“大哥,你回来了!有人追你么?”胡斐道:“马姑娘中了剧毒,快给瞧瞧。
”他抱着马春花,抢先进了厅中。
程灵素点起蜡烛,见马春花脸上灰扑扑的全无血色,再捏了捏她的手指,见陷下之后不再弹起,轻轻摇了摇头,问道:“中的什么毒?”胡斐从怀中取出金壶,道:“在参汤里下的毒。
这是盛参汤的壶。
”程灵素揭开壶盖,嗅了几下,说道:“好厉害,是鹤顶红。
” 胡斐道:“能救不能?”程灵素不答,探了探马春花的心跳,说道:“若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也不能有这般珍贵的金壶。
”胡斐恨恨的道:“不错,下毒的是宰相夫人,兵部尚书的母亲。
”程灵素道:“啊,我们这一行人中,竟出了如此富贵的人物。
” 胡斐见她不动声色,似乎马春花中毒虽深,尚有可救,心下稍宽。
程灵素翻开马春花的眼皮瞧了瞧,突然低声“啊”的一声。
胡斐忙问:“怎么?”程灵素道:“参汤中除了鹤顶红,还有番木鳖。
”胡斐不敢问“还有救没有?”却问:“怎生救法?” 程灵素皱眉道:“两样毒药夹攻,这一来便大费手脚。
”返身入室,从药箱中取出两颗白色药丸,给马春花服下,说道:“须得找个清静的密室,用金针刺她十三处穴道,解药从穴道中送入体内,若能马上施针,定可解救。
只是十二个时辰之内,不得移动她身子。
” 胡斐道:“福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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