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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谋而合。
” 两人又聊了些洛阳的逸闻趣事和风景名胜,言谈甚欢。
江源对河洛文化推崇备至,尤其对市井之间的诡异故事感兴趣,连带夸赞公蛎聪明能干,举止不俗。
公蛎在忘尘阁中,相貌人品皆受毕岸压制,如今江源对他恭维有加,不知不觉找回了信心。
趁着酒兴,将神医杀人入药案、张发杀子案、回纥宝物案、孩童失踪案等a(a 见忘尘阁《噬魂珠》。
)添油加醋讲了一番,其惊心动魄,仿佛足以载入史册;而描述自己更是不余其力,兼聪慧与缜密于一身,如何布套设局,连毕岸和阿隼都成了打下手的了。
可惜这些故事终究也没几个,公蛎转向讲述洛阳的风脉地气,吹嘘道:“洛阳地脉最相宜,不仅牡丹名闻天下,也盛产美女,想当年洛神甄宓……” 江源听得津津有味,不时颔首微叹。
两人你来我往,竟然将一大壶好酒喝得精干,又叫了一壶来,叩桌而歌,好不痛快。
及至微醺,江源一双凤眼笑意盈然,忽然凑近,压低声音道:“我听说洛阳乐坊数以千计,其中美女如云,乐技高超。
兄长可愿意带我见识一下?”他这一双眼睛,便是长在女子脸上也显得过于妖媚,偏生在他脸上,配上高耸的鼻梁和入鬓的剑眉,平添了几分邪魅之气,却照样男子气十足,无半分娘气。
公蛎在心里描画着他的眉眼,心想下次蜕皮,不如照着他的样子变化也好。
听他提到想去乐坊,更是说到自己心坎中了,眉开眼笑道:“这是自然,来洛阳不去乐坊梨园,岂不枉来?” 江源眼神迷离,懒懒一笑,道:“好,好,我们明日便去,如何?”顺手将公蛎的酒杯斟满。
公蛎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却忽然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一下,酒便醒了大半。
江源见公蛎握着酒杯一动不动,脸上笑容僵硬,关切道:“兄长若是明日有事,我们另约他时。
” 公蛎醒过神来,扭头对着江源的方向,强笑道:“无事,这杯酒喝得急了些。
” 一片淡淡的红光中,视力渐渐恢复。
公蛎脑袋发懵,手脚发麻,浑身不适,揉了揉了眼睛,打起精神道:“明日见面再定不迟。
天色不早了……” 一抬头,要说的话生生又咽了下去。
红光中,不见江源,却见一头高大的年轻白狐,眉眼细长,毛色光洁,正端着酒杯俯身看着他。
公蛎的手抖了一下,忙将酒杯放在桌上,道:“在下不胜酒力,让公子见笑了。
” 白狐的影子瞬间隐去,只见江源——或者白狐微微笑道:“如此,兄长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们明日巳时一刻再见。
” 头又开始剧烈地疼起来。
公蛎不敢表露出分毫惊诧,强颜欢笑道:“多谢江公子款待。
” 出得门去,楼下酬谢道贺者的宴席已经撤去,大腹便便的掌柜正在指挥伙计们收拾家什,公蛎同他说了几句道贺的话,趔趄着走了出去。
门口的冷风一吹,脑袋轻松了一些,原本阴翳的视线清晰了许多。
公蛎伸了个懒腰,茫然地朝街口望去。
大雪纷飞,街上的行人同夏日相比少了许多。
流云飞渡门前,一个身怀六甲的美貌妇人刚买了胭脂水粉出来,身边一个衣着华美的黑壮男子,一边嘘寒问暖,一边搀扶她小心地登上马车。
公蛎的眼睛一花。
那黑壮男子分明是一只壮硕的黑熊变化而来,毛茸茸的大脑袋,比那妇人高了足有一头。
黑熊似乎觉察到公蛎的目光,凌厉地朝他看了一眼,微光一闪,体貌恢复正常。
这下无论公蛎如何细看,再也看不任何端倪了。
公蛎忍不住咧嘴一笑。
东都洛阳地脉奇异,人口百万,不知有多少魑魅魍魉混迹其中,一两个得道的非人贪图人间的荣华富贵,冒充人类生活,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
自己若同玲珑成了亲,在黑熊看来,岂不一样?还有江源,不过也是个混迹人间的非人而已,只要无甚恶意,交往起来比凡人也方便些。
只是自己道行浅薄,以前从未看穿其他非人原形,今日这是怎么了? 一瞬间,又想到了眼疾。
听说人死之前会回光返照,原本奄奄一息的也会突然恢复力气,难道自己这双眼睛,是要瞎了之前的“回光返照”么? 蹒跚着回到房间倒头便睡,直到胖头叫他起床吃饭,这才醒来。
天已经黑了,大雪映照下,光线比往日要亮上许多。
公蛎这才发现房间里竟然多了好几件家具:一件黄花梨脚凳,一件独脚红木圆桌,还有一件樟木雕花衣柜。
公蛎好生奇怪,问道:“这谁送来的家具?” 胖头呵呵笑道:“不是您亲自去老木匠家订的吗?” 公蛎狐疑道:“我订的?” 胖头笑嘻嘻道:“半月前订的啊。
当时我也在场,你说屋里家具旧了,要换一换,挑了好久,才选中这几件。
今日中午,老木匠说家具做好了,要虎妞送来,我看你不在家,就自己搬过来了。
” 公蛎纳闷不已,难道是哪一次酒后定的,不记得了?忙问道:“钱付了没?” 胖头道:“已经付了。
” 既然钱已经付了,公蛎便不再多问。
这几件家具看来是下了工夫的,件件精致,公蛎心想,若是玲珑见了定也喜欢,如今早早定了,到时成亲时少买几件即可。
(七) 不知是不是酒喝得多了,半夜时分,公蛎口渴得难受,正辗转反侧纠结着要不要去倒碗冷茶,忽听一阵响动,似有轻微的锣鼓之声。
公蛎支起耳朵。
果然,先是一阵击鼓,听起来既不像嫁娶锣鼓般欢快,又不似丧鼓般哀伤,声音沉闷、庄重;接着锣鼓长号齐鸣,中间夹杂着长长的咏叹和古怪的字符,听起来死气沉沉,却又让人烦躁不已。
公蛎索性坐了起来,耳边的声音倏然消失。
摸黑儿倒了一杯冷茶喝了,重新躺在床上,锣鼓声又响了,小而清晰,直直地往他的耳朵眼里钻。
这下瞌睡没了,公蛎披衣坐了起来,心想谁家这么讨厌,半夜三更打锣鼓,谁知很快声音又没了。
如此这般,一会儿响一会儿不响的,三巡过后,这才静下来。
公蛎松了口气,重新躺下,盘算着明日一早便去同玲珑商议成亲之事,忽听一阵镲鸣,同戏台要开场前的打击节奏一模一样。
公蛎几乎要破口大骂了,折身起床,恰在此时,新衣柜的门忽然开了。
一个两寸来高的小人儿从里面跳了出来,头大身小,似乎戴着面具。
接着三个、五个,出来一堆蹦蹦跳跳的小人,有些抬着箱子,有些搬着器具,还有些更小更矮的,空着手牵在一起,鱼贯而出。
它们脸上画着些奇怪的花纹,能够发出淡淡的荧光,所以屋里虽然未点灯,但依然看得清清楚楚。
小人们跳上圆桌,开始布置。
仿真的假山、草木,白色泛着水花的溪流,一会儿工夫,圆桌上变成了个有山有水的“盆景”。
两扇衣柜门忽然同时打开,未来得及跳落桌面的小人儿纷纷跪地膜拜,过了片刻,一个穿着黑衣长袍的小人儿,极具威严地从柜子深处走了出来。
它的面具同其他的不同,是一个咧嘴大笑的昆仑奴,画得也更为精致。
这不是灯影儿戏吗?反正大长的夜,公蛎也睡不着,索性围着被子,饶有兴趣地看了起来。
一众小人儿全部到了圆桌上。
昆仑奴站在山水中间的一块空地上,挥动手臂,似乎在指挥其他小人做什么。
小人们一阵忙乱,很快恢复了秩序:七个极小的小人儿被绑了起来,捆在七根竖起的柱子上,它们的身后,放置着几口大锅。
公蛎一惊,顿时想起那晚做梦的情景,忙屏住呼吸,仔细观看。
这七个被绑的小人,个头明显比其他人小,脸部只是一个小小的圆脑袋,连五官都没有画。
公蛎猜是指这几个人都是小孩子。
七个黑色小人,分别站了七个孩子的身后,但另外一个黑衣人,却站在了一个成年小人的身后。
这些小人的衣服,颜色大都是纯色的,有些黑色,有些红色,不过大部分都是白色,唯独这个成年小人的衣服是杂色的,上面有黑有灰,而且是短襟长裤,一副农夫打扮,若不是黑衣人站在了他身后,公蛎还真没注意。
接下来的情形果然同公蛎梦到的一样,七个小孩额头被割开,身上的皮肤被剥下。
但不同的是,那个农夫打扮的成年小人被绑在最后一根空着的柱子上,一个黑衣人将他的后背皮肤剥离下来一块,将处理好的人皮做成了小鼓。
正看得津津有味,公蛎忽然发现有一部分小人儿转移到了矮凳上。
它们表演的似乎是另外一出戏:两个小孩模样的人平躺在上面,周围站着四个黑衣人。
其中一个黑衣人看起来像是郎中,半跪在小孩身前号脉听诊,过了片刻,它拿出一柄小刀来,将小孩的手臂划开,放入了什么东西。
四个黑衣人绕着两个小孩跳起了舞,前进、后退、猛地回头,舞姿十分怪异,并无一点美感。
躺在地上的小小人儿醒了,坐起来东张西望。
公蛎看了半日也不明白这出戏讲得是什么意思,又去看圆桌。
此时,圆桌上那伙小人也开始了跳舞,最高大的那个昆仑奴面具黑衣人对着天空高举双手,似在念诵着什么,另有八个黑衣人每人抱着一个小鼓敲击。
其他的白衣人静止不动,唯独刚才被做过手术的两个小孩儿,随着昆仑奴面具吟诵的节奏,翩翩起舞。
锣鼓声起,一众小人全部跳起了舞,它们额头的亮光也渐渐变成了血红色。
公蛎猜想是到了天狗吞月的时候了,一眼不眨地盯着正中那个昆仑奴面具人。
小人们舞动得也越来越快,看起来像一群成了精的小妖怪。
随着黑衣小人手中的小鼓发出刺目的光线和凄厉的声音,轰隆隆一阵响,众小人围住的“石台”坍塌出一个黑黝黝的大洞。
血色更加浓重,所有的小人看上去都血淋淋的,舞步开始凌乱,先是外围的白衣小人东倒西歪,接着是黑衣人,抽搐了一阵,渐渐不动。
它们死了,死了很多人! 这同做梦梦到的不一样!公蛎这下开始吃惊了。
周围的小人大批死去,只剩下少数几个黑衣人勉强支撑,唯一正常的,是那个带着昆仑奴面具的小人。
鼓声越来越慢,仿佛一个人脚步沉重地走在空荡荡的地板上,发出“哐——哐——”的回声,一抖一抖的,让人五脏六腑随之发颤。
公蛎忍不住捂上了耳朵,但声音似乎是从自己身体内部发出,根本无法阻挡,听得人极为烦躁,恨不得跳起来,上前将那些小东西扫地出门。
但情况又有了变化。
石台中间的大洞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竟然慢慢升出一具巨大的红漆厚木棺材来。
实际上它不过三寸来宽,一尺来长,说它巨大,是对比那些小人来说的。
鼓乐忽然变得欢快,棺材随之振动不已。
公蛎惊奇地发现,它上面的红漆似乎没干,歪歪扭扭地流了满地。
昆仑奴小人匍匐在地上,仰天狂笑。
红漆源源不断地流动,很快蔓延至旁边倒着的一个黑衣小人身下。
接着只见那些红漆如同触手一般扭动着爬上了黑衣人的身体,片刻工夫,将它裹了个严严实实。
未等公蛎反应过来,被裹着的小人翻滚了几下,红漆如潮水般褪去,“山石”地面上,黑衣小人身上的衣服皮肉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具小小的骨架,随即化为齑粉。
公蛎忽然明白过来——那些东西不是红漆,而是一种类似苔藓、菌丝之类的东西,带有强烈的腐蚀性。
菌丝绕开了昆仑奴继续蔓延,一盏茶工夫,所有死亡的小人无一例外全部化成了齑粉。
菌丝渐渐退了回来,重新盘踞在棺木上,如今棺木鲜红欲滴,泛出润泽的光。
昆仑奴小人重新开始跳舞。
这次的舞蹈跟刚才的大为不同,他的脖子一探一探,腰部灵巧地扭动,动作完全不似人类。
公蛎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强烈——这些动作,公蛎其实很熟悉。
蛇舞。
棺木的盖子动了一动。
昆仑奴跳得更加卖力,嘴里发出咝咝的蛇语声。
可惜他的蛇语发音并不标准,公蛎听不出他说什么,但从狂热的动作和音节判断,他似乎是在召唤什么。
棺盖猛地一响,翻落在一旁,一个“巨大”的蛇头从棺材中伸了出来,蛇头碧青,似曾相识。
更让人惊骇的不是这个似曾相识的蛇头,而是蛇头的一侧,还长着一个人头。
公蛎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捏住了七寸,想要叫,却叫不出来。
双头蛇慢慢地爬了出来,身子高高扬起,蛇头和人头皆一眼不眨地看着公蛎,公蛎甚至能够感觉到人头对自己邪恶地笑了一笑,嘴巴微动,叫着“来呀来呀”。
公蛎摸索着拿过镜子,战战兢兢地往铜镜中看去。
镜子中的自己,同蛇头一侧的人头,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啊——”公蛎终于忍不住了狂叫起来,蛇头、人头、昆仑奴,连同棺木上的菌丝和假山假水,都如受惊一般,飞快地扭动起来,只见一片微光腾起,一切瞬间灰飞烟灭。
公蛎的这声叫委实唤长而凄厉,胖头飞快地撞门而入:“老大,你怎么又掉下床了?” 公蛎牙关紧咬,用力地掐住胖头的手臂,惊恐道:“快……看灯影戏!” 胖头将他扛起来放在床上,道:“你这是又做噩梦了吧?”挣脱被掐得生疼的手臂,取出火折子将灯点上。
公蛎一只手还紧紧攥着铜镜,满头满脸的冷汗,指着新圆桌说不出话来。
胖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纳闷道:“什么也没有啊,怎么了?”说着还过去将圆桌拍了一拍,赞赏道:“好结实!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材,我亲眼看着做的。
” 一碗热茶下肚,公蛎感觉好了些,命胖头将灯头拨大,支撑着下床,绕着木柜和圆桌查看了一下。
柜子门确实是开着的,同公蛎刚才看到的一样,但里面空无一物,并没有留下任何小人活动的痕迹。
圆桌和脚凳上面虽然有层薄薄的灰尘,但胖头认为是今天搬回来忘了擦拭的缘故。
难道真是做梦? 胖头将自己的铺盖卷儿抱了过来,在公蛎床前的地下铺好躺下,闭目道:“老大你只管放心睡吧,要再掉下床,还有我这个肉垫儿呢。
”又问:“你刚才梦到什么了?” 公蛎勉强道:“梦到我屋里演灯影儿戏,一群小人儿从柜子里出来,在圆桌上又唱又跳的。
” 胖头呵呵傻笑,道:“这么好玩儿?下次你做梦记得叫上我。
” 公蛎没好气道:“呸,你个傻子。
” 胖头打了个哈欠,道:“睡吧,明日还得早起呢。
”公蛎却没有睡意,做了好几次深呼吸,终于平静下来,无话找话道:“胖头你说,要是现在有人跟你说,你本来是个可以救世安民的英雄,不能自甘平庸,你怎么办?” 他不知道今晚的梦境同毕岸昨日提到的事情有无关联,但隐隐觉得,这几天围绕在自己身边这些事情有些怪异。
胖头好半天才回道:“哪有这等好事?” 公蛎道:“我是说假设。
” 胖头闭着眼睛,迷迷糊糊道:“我要是个英雄就好了。
有你和毕掌柜的本事,专门治那些坏人。
” 胖头把公蛎和毕岸相提并论,让公蛎觉得很是受用,本想再聊几句,他已经鼾声大作,只得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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